纸花地带 5首

卢西弗

广场之狼

当针对生活之痛的
那种缓解偶尔失度之后
我常常会采取沿街暴走的
形式来消释胸中的块垒
而此时此刻的异乡城市
在我的酒后总是一脸漠然
夜色也是深沉而又诡秘

醉看行车犹疑路人呆滞
迷离的夜店和昏昏欲睡的
街灯令我的感觉陷入迟钝
也正是在这沉闷的路口
突然就遭遇了那一声声的
狼嗥让我联想到有一支
狼队正向这里奔袭而来
穿过城市然后绝尘远走

但循声望见那中心广场
高高的天桥上却总是那个
谓之疯子的狂人正疯狂地
拍打着那钢铁的栏杆
把那一声声凄厉的哀号
喊向城市的上空
播散到市井深处……

面对这发声奇特的疯子
我每次都会驻足良久
不知是要表达我的同情
还是要表达我的敬意
还是想随声附和同唱一曲
但终了却总是默然离开
只有到梦里才会如意转身
屡屡作为一匹嚎叫的独狼
循着想象中那狼群的足迹
冲向辽阔原野追随而去


纸花地带

一个俗不可耐的传统节日
与一个无谓忙碌的漫长假期同在
活生生将一张张驴唇露齿的嘴脸
抛撒在风尘交加的站台
干结成泥塑的憨态

于是一副副卑琐的喜兴
叠映上一群驯良牲畜的木呆
表现为一种野兽画派的视觉震撼
散发着锥心刺骨的可悲亦复可哀……

冬天走了
春天不来
在这样一个季节的真空地带
哪里去寻找一副生命光辉的笑容
哪里去寻找灵魂之花的惊艳绽开

不是一片被遗忘的土地
可上帝也似乎懒得理睬
而就是这季节都不肯光顾的时空
让纸蝴蝶进入了空前繁荣的生态

我渴望看见欢笑的人群
同样渴望看见开满鲜花的世界
然而冬天走了春天不来
风吹大地哗哗一片
精制的纸花
正华美盛开


笑脸

生来是一副什么尊容谁都不可能自由选择　
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时肯定是一脸茫然
开始认识自己后才感觉有诸多细节必须修改
于是就想自行塑造一张理想的面孔来面对人生

鲁迅的冷隽被首选作为第一个形态范本
李太白的飘逸也曾被当作另一种表情模板
而阮嵇的狂放更是我衷爱的又一类气象图谱
如此这般随意轮换着多年来自觉也还运用自如

而当这副极具美学意义的脸庞碰撞过太多的
铁栅和石壁又迎击过无数的风刀霜剑的刺激
才发现那种种的高贵气质正在扭曲中日渐僵死
满目疮痍的面容已俨然是一片污损的祖国山河

凭这一派苦大仇深如何融入当今这和谐盛世
只好借助信息时代的技术支持我制作一个屏保
把伤痕洗净把沟壑抹平把锋芒磨灭把峥嵘掩藏
把滑稽挂上把诡谲挂上把谄媚和恶俗全都挂上

面对市侩我笑面对流氓我笑面对窃贼我也笑
面对金钱我笑面对权势我笑面对强暴我依然笑
直笑得皮肉痉挛神经麻痹面目全非我还是笑
纵然笑得涕泪横流肝肠寸断我也将会一笑到底


野兽

我所说的野兽是那
远在荒野的裂齿一类
那远离人群的桀骜一族
那些冥顽不化的野物
那些动物界的匪徒
他们拒绝圈养庇护
他们反对笼络和看守
更不会为这个世界
保留一张完整的毛皮
和一堆美味的肥肉
带着满身的伤痕
流窜于苍莽天地的风雨
为了生命的尊严和自由
他们生存或者死亡
始终都是野性十足……

我所以想到那帮家伙
只因为太怀念那些朋友
当我混迹在这人群里
极尽努力做人的时候
竟发现自己的形象
越来越象足了一匹牲口
头脑驯顺成一部风车
肉体被奴役得胼马胝牛
为作为一个所谓的人
彻底沦为了人世的走狗
想我本来就不属这人类
何必要如此勉力强求
与其做一头异化的牲畜
何不重振原始的本性
回到山林回到草原
做回自己吧做回野兽


骷髅

皮肉和筋腱以及血
和脏器都被一一剥离
拿出去与生活作完交换
之后就剩下这精光煞白的
一付骨架行走在纷繁的市场
机器人一般的形影枯槁
足可谓为触目惊心

无奈物质的高度文明
令作为人身支干的此一物料
在今天的市面已然分文不值
而当再也无望与这个世界
可能有所交易的行情之下
却还要一味奔走不息的
这种执拗该是一种
怎样的悲壮啊……

然而一个幽灵
一个风骨嶙峋的幽灵
竟依然在时代的大街徘徊
直面于遍布软体动物的世道
无声而耀眼地晃荡着——
谁要骨头啊
谁要买人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