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唐致水 于 2015-7-7 23:20 编辑
原谅痉挛。她也在不断地提醒我:去拼命,去预先表示绝望。
我动弹无数次,唯有她提示的那一次——钥匙对准了锁孔。
无数陌生人,带着他们的集合凑过来,我得到了很多个世界。我一个人,也会变成一个人群。
闷热的夏天总会有幸存的机会留下来,比如她终于抬起头来:“嗨,你好吗?”比如一场暴雨落下。天空显然昏暗起来,但我们的内心更加平静。
我想起那天和伙伴抢一颗弹珠,他吃我一拳,倒在积水的地上,那颗弹珠死死攥紧,护在怀里。他因一颗弹珠幸存,而我因报仇之拳、泄愤而幸存。
我从泥泞未干的小山上沿着小路走下去,那长满青苔、滴着水的岩石送来阵阵阴冷。那是一户人家的后院,打开木板门,一个老人走出来,端着一瓢水,叫道:“年轻人。”啊,我们都这样地幸存。即使是他头上的白发,也有生命力地飘在风中。
天气太热,不要握紧了拳头,真的,不要。当我吃力地拨开你盘根错节的手指,气温会骤升数度,亲爱的,你也会很疼。
他们要求我边爱边恨。杀鸡时要温柔地抚摸它头上的绒毛,抛弃小猫要先喂饱一顿饭,钓鱼呢,则要用皮糙肉厚的蚯蚓,以免把鱼们的嘴巴刺得太破……
我说:我没有办法,我管不了啦。
但是我确信自己曾信守这个教条,我沿着分水岭跑下山去,背着一大捆干柴,我热爱老虎和野猪,为它们各留一片荒地。当情人们从田埂那头耳鬓厮磨地过来,我就拿起镰刀,一大把一大把地割去路上的水黄芩。
每当我迫不得已在黑漆漆的夜晚穿过一片竹林,我忍不住低声骂道:你们这群庸俗的人,总是把死者安排在一根根竹子中间!那落满潮湿的竹叶的小路以及散发出陈年泥土气息的小丘真是令人作呕!
“你们错了!”我大吼大叫,“还有你们,你们这些死去的人!把我放在你们中间,还嫌拥挤得不够吗?”
那个时候,恰恰是我最振奋的时候。在死亡的游乐场里,我穿过一道道空气中无形的门,我从占卜牌的背面穿行到正面。我碰响角落里的空酒瓶子,鬼知道是不是也踩中了谁的头骨。
我无限穿越,从小女孩湿漉漉的笑容到老人半垂的眼泪,从烧穿的铁锅到废弃的除草机,从古老的雕刻着花纹的大头砖到被磨掉了图案的麻将牌,我在无形里加速奔跑。
而最后,像从一场梦中惊醒,我忽然跳到了灯光下,跳到讲故事的你们中间。
啊,当避雷针和地球一起转动,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为了减小生存的误差,我既已说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就必须提前找好参照物。
我们往返的途中,远方钟楼的时间瞄准我们瞄了无数次,它的技艺越加精湛,比起它来,我们只有瑟瑟发抖。那些精湛的事物看上去都要比我们苍老,其实也比我们强壮。时间偏爱的一切多么温顺啊,哪像我们,一辈子,把自己当成草稿纸,去冲撞世上的真理。
我惊动她绝美的生存——悬崖边的白色兔子,我们舌头上有虚有的糖精。那宝石一般的眼睛在风中屹立,视线触摸我绿色的时光。我有时忘了深渊,忘了山间雾气柔嫩的手指已提不动我的一根充满沉重的黑色的头发。
我们凝神伫立,向未曾出现的事物道别。磨光的石板路仍有千古之心,在我们脚下为我们降温。这可爱的永恒。并不因为陈旧的栈房久久幽闭而显得悲哀。我们走进了养伤的古老里,譬如坐在门前的老人,他以对往昔沧桑者的继承言说了有关这里的一切。从而促使我们同情,也促使我们尖叫:我们宁愿抱着该死的现代性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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