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曾正贤 于 2015-9-1 02:01 编辑
能指与所指的缝隙中透射出的生命热力
――试评夕染的诗作《女生澡堂》
曾正贤
一般来说，贴上性别标签的场所，尤其是贴上女性性别标签的场所，都带有很强的隐秘性。当“女生澡堂”作为诗歌的标题及核心意象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其暗示性和诱惑性是不言而喻的，它不但会激活读者的潜意识，甚至会撩拨起人们偷窥的欲望。
根据精神分析学的观点，潜意识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和心理过程，是构成人的心理实质的中心组成部分，也是一种心理能量和动力状态。潜意识的主要内容与性有关，它包括人的原始的、盲目的冲动，各种本能及出生后被压抑的欲望。它是人们过去经验的一个大仓库，不仅窝藏着各种为社会人情、伦理道德和宗教法律所不容的、原始的本能冲动，而且还隐藏着各种既令人惊奇又令人迷惑不解的精神活动。潜意识往往在人们精神恍惚、白日梦、催眠、麻醉等情况下表现出来。
法国当代精神分析学家拉康认为，潜意识不是不可知的，它是有结构的，这个结构就是语言的结构。他借用并改造了索绪尔语言学中所指和能指的关系，论证了他的这一理论观点。在他看来，能指和所指一开始就被一道屏障隔开，各自成为独立的存在。能指是一种漂浮的能指，所指是一种滑动的所指。所指不承担固定的意义，而是在意义间滑动。能指和所指之间形成一道裂缝，这道裂缝的根源在于文化体系和语言系统这个中介的存在。在特定的语境下，随着语言的不断运动，潜意识就会在能指和所指的缝隙中流露出来。
拉康的这一理论，或许可以为我们破解夕染的《女生澡堂》提供一把可能的钥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诗人都是泛灵论者。法国哲学家、诗人巴什拉曾经这样说过：“在泛灵论的深处，总可以发现热能，也就是富有生命的东西。直接富有生命的东西，就是热的东西。”赏读夕染的这首诗，即刻就让我们感到了从生命深处透射出来的那种逼人的原始能量。“女生澡堂”这个符号本身就是一个关于潜意识的隐喻，蕴含着激荡而又热力四射的旺盛的生命力。这种生命的热力，不是全视域的赤裸裸的呈现，而是通过一道时隐时现、时宽时窄的语言的“缝隙”迸射出来的。
这是一个妙龄女子的白日梦。这个白日梦的表现形式，是非理性、非逻辑的。构成这个白日梦的，是一些不连贯、飘忽不定、聚合无常的情景、情节，一些大幅度变形的意象、镜像，一些跳跃的语言的碎片。在这里，能与所指并非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对应关系，它们之间的联系是若即若离，游移不定的。能指的表征意义是模糊的，而所指也不再承担概念上的意义，而是在意义之间来回滑动。现代诗歌的魅力，就在于它的本质始终是游移不定的，它本身永远会有一种“空白”存在着。夕染这首诗所追求的，不是提取早已置入“先验结构”的意义，不是形而上学的在场，而是生存的血肉之躯和个人灵魂的“在场”，透出一种神奇、鲜润而又混沌的元气。诗中不存在完整预设的“所指”，诗人只是循着神奇的潜意识和直觉前进。词与物摆脱了在所指意义上的狭隘的对应关系。在这里，说话的主角，除去诗人，更有语言自身，诗歌意蕴表现为一种不确定的、具有更多秘响暗道的审美空间。诗中的一些主要符号（隐喻或转喻），如“阴天”、“夜晚”、“玫瑰”、“窗户”、“水分”、“晾衣绳”、“风”、“青苔”、“墙壁”、“雾”、“胸前的痣”、“有标志的云”、“熟悉的词穿上了衣服”、“哗哗的水声”等符号或句子，均具有多重隐喻、象征和复义的性质，起着揭示和遮蔽的双重作用，仿佛“女生澡堂”的窗户上，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窗帘神秘而又轻轻地拉开一条不确定的缝隙，不仅扑面而来地透出一股炽热的生命热能，而且还让我们得以隐约窥见、乃至抵达诗人生命深处的“原我”秘境。
越是闪烁其词，遮遮掩掩，越是容易激起人们“偷窥”的欲望和好奇。那么，透过此诗语言的“缝隙”，映入我们眼帘的，又是怎样一幅生命的原生态景象呢？
“用一个阴天，或者夜晚/回忆这所房子”，“交换一朵玫瑰/有窗户那么大”，“天黑前。没有一个男人敢伸出手/接住那些水分”……当我们读到这样暧昧的诗句时，随即就会意识到，这是一种由外而内的观照，潜意识就是审美观照的准客体。主体不关心外部自然、社会和生活，她只关心此在，亦即成长着、感悟着的自我生命的存在。诗人就是自己最美丽的风景，她久久地沉醉在诡异、神奇的心灵世界之中。这是对青春期似水流年的追忆、体验和幻想。她的内心深处就是一个巨大的“澡堂”。这里，光线幽暗，蒸汽缭绕，水声喧哗，笑语阵阵；这里，水温刚好，跟体温和心情一样；这里，欲望若美丽而又硕大的玫瑰骄艳盛开；这里，生命有一种“挂在晾衣绳上”公开暴露和展示的愿望，不仅渴望暴露和展示，而且还要痛痛快快、淋漓尽致地大秀一把，“在风中吹来吹去”。主体自信、惬意地欣赏着自己和同伴美丽的胴体，互相交换着各自的惊艳、纯结、赤裸、本真和隐私。这些不断地“伸出腿，抖落水珠”的精灵，就是这么躁动不安，就是这么任性。在这不可遏止的生命热能的冲击之下，“澡堂”的墙壁形同虚设。她们跑到了野外。“所有的姑娘都是这样。从河里出来/细细拍打身子，逐渐透明”。她们甚至幻想自己“胸前的痣”被记住、被“带走”，和“陌生的男子”私奔，直到“很多年后。他抚摸你的胸口/说见过你。说要爱你爱到肝肠寸断”。
将人类自身的生存境况及神秘感变成一种审美活动，是现代诗必然的宿命。正如著名诗评家陈超所说：“把奥秘者作为奥秘者来言说，正是体现了如其本然所是的艺术真理，并且也昭示了生存原有的神秘力量。”
附原诗：
女生澡堂
夕染
（一）
用一个阴天，或者夜晚
回忆这所房子。可能会掏空声音
交换一朵玫瑰
有窗户那么大。你什么也看不见
就当闭上眼睛。水温刚好
你相信。赤裸的妙龄女子
适合挂在晾衣绳上，让风吹来吹去
天黑前。没有一个男人敢伸出手
接住那些水分
（二）
那些洁白的墙壁上长满了细细的青苔
你要睁大眼睛看。看它们
伸出腿，抖落水珠
所有的姑娘都是这样。从河里出来
细细拍打身子，逐渐透明
而月亮，从不出现在这里
石头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书页一翻
就有个熟悉的词穿上了衣服
（三）
像清晨的雾。若是没有墙壁
它们会带走你胸前的痣
可能是私奔。可能是陌生男子头上
一朵有标志的云
很多年后。他抚摸你的胸口
说见过你。说要爱你爱到肝肠寸断
再很多年后。你只把赤身裸体的白
交付于哗哗的水声
（2015．8．31．北京） |
发表于 2015-9-1 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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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1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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