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布衣服
“他们都走了，只留下我
仍在背负着人世的罪恶”
这是你最后一次放牧孤独
没有雨，没有粮食
你赞美衣服也诋毁衣服
那件被你歌颂了一万次的衣服
现在已死成蜡染的图腾
2011.03.08 初稿
2014.10.05 修改
注：麻布衣服，苗族服饰的一种。苗族蜡染中的印花图案，据说是古苗文，但至今无人破译。
我们要到阿略地，去跳花
屋檐下支起耳朵，老巫师在唱诵指路的歌谣
你是一只野鬼，我是一缕孤魂
躲在公鸡翅膀下，跟着那个穿倒鞋的老人
穿过灶神，沿着那一条迁徙之路
溯源而回。七指苦竹，劈开了阴阳世界
九十九台阴神召不回，八十八副药剂医不转
子雀带你寻水源，鸟雀帮你洗情仇；胎衣胎盘
在你的床脚。走吧！我们要到阿略，去跳花
2011.09.21 初稿
2014.10.05 修改
注：
1、阿略：苗语音译，意指苗族祖先的发源地，据考证，应属长江、黄河中下游一带。
2、公鸡翅膀：苗族人死后，必须要杀鸡引路，由鬼师唱指路经进行祭祀。
3、阴神：苗人生病，多数认为是中邪，即魂魄离开肉身了。这时由鬼师进行“叫魂”，一次唤魂活动就称为一台阴神。
4、七指苦竹：苗人认为竹子分男性竹子和女性竹子，用来做竹卦的必须用男性竹子。竹节上只有一个竹枝的是男性竹子，有两个竹枝的是女性竹子。制作竹卦时竹节向下数4个手指并排的宽度和向上3个手指并排的宽度，两个宽度之和就是竹卦的长度。上面代表阴，下面代表阳，竹节把阴阳分开。苗人认为竹卦能够沟通阴阳两界，是阴间和人世沟通的中介物。
指路歌
饿了，你就抽支烟；渴了，你就喝杯酒
趟过七十七条河；翻越九十九座山
你去到荆棘地，荆棘地虎狼成群
毛毛虫有牛一样大，艾草有树一样高
你面前有三条路：上面一条是汉人走
下面一条是黄牛水牛走，中间那一条才是苗人
回去见祖先的路。走完那一条路
你才会去到阿略地，你才会见到祖先
我们的祖先是蚩尤！蚩尤会问你
你从哪里来？你要把引路的公鸡交给他
你要告诉他，你生在三坝，你的祖先
被赶到那里，他们在那里
开荒，耕田，结婚，生育……如今
你阳寿尽了，你才去找他
阿略地物产丰美，苗族人
安居乐业，你就和他们唱歌，跳舞……
2014.10.05
妄想症患者之死
母语姓苗。这是无法更改的河道
麻衣可以作证，蛊毒可以作证
游方场里等我的姑娘
也可以作证。而情歌的调子在变
蚩尤的马头也在变。很多年了
我一直企图，以一个男人的器官
介入母体，以分娩的阵痛
完成草木的繁衍，但醒来后发现
我还没有死，族人就把我埋了
他们一边埋我，还一边大摆宴席
以皇榜惯用的字体
昭告天下：
乱党头目于午门斩首。特此昭告
2012.07.17 初稿
2014.10.05 修改
阴阳术
深夜里听到送葬的唢呐，它来自故国
这一天，祭祀的牛头摆满大地
亲友们猜拳饮酒，鬼师在念诵经文
花房里的姑娘，正低声咀嚼
游方坡里新来的书生；父母老了
越来越沉默
棺材里腐烂的躯体，如同一片片落叶
——我仿佛并没有死去：我只是
回到母语的迁徙之地，在枫木树下
唱歌、骑马和飞翔；偶尔也去跳花坡
我的旧情人，会带来候鸟的柔软
蜡染的百褶流苏，会覆盖我的墓地
我的此生并不长，开满了迷迭草和晚香玉
2013.02.28-07.05
族谱
如果把姓氏抹去，名字会不会发霉？
活在纸上，兜兜转转
你如此折腾，究竟为何？莫不是每一次放逐
都必须经历冰雪，而后让自己退回到零？
井蛙也有幸福，而你的痛苦在于飞翔
这是多么绝望的种子，你竟然把它置入骨髓
老虎跳出来，狮子也跳出来。盗墓者潜伏在黑夜
任何一个标点，都可能成为致命的音符
可以放牧星辰，但你仍旧被五谷抛弃
桃花被割成两瓣，夜晚充斥着亡灵的诅咒
举一杯月色，糯米酒是你的新娘
它描摹了你的样子却描不出你的归途
变卖麻衣，出租骨节，甚至交换语言
族谱上，你不是蚩尤家唯一的叛徒
挽歌奏响，鞋印来自哪里，你就回到哪里
你一生充满晦涩，山不懂，水也不懂
谁不想给一座山命名，为一条河修志
及至鬓发覆地，双臂张开
抓回来的，只有那一把化不开的冷雾
桃花树下，养蜂人的眸子是一汪西湖
你一直拒绝回忆，就像拒绝夕阳之光
歃血为盟，黑夜里拼凑着图腾
“头颅留给我吧！”——打更的说——
“要死，你他妈就死在涿鹿古战场！”
2011.09.28凌晨三点 初稿
2014.10.05 修改
注：涿鹿之战，是说距今约5000余年前，黄帝部族联合炎帝部族，跟北方的蚩尤部族在今河北省张家口市涿鹿县一带所进行的一场大战。“战争”的目的，是双方为了争夺适于牧放和浅耕的中原地带。蚩尤战败，之后苗人被杀，出现数次迁徙。为逃避战乱，苗人被赶至偏远的蛮荒高原，结草为庐，艰难度日。苗人小孩在啼哭时为吓唬小孩，大都会说：“别哭了，汉人来了。”由此可见历史之残酷。正是在迁徙过程中，苗人文字失传，只能口口相传，至今很多人能说但不能写。而现行的苗文，是建国之后重新推行的，并不是真正的苗语。如今，苗族文化也和很多少数民族弱势文化一样，正面对着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同化危机。
抬丧踩田
“草生于田者曰苗……”①
种田人洒下五谷，八根抬丧棍
薅起生命的歌谣：“亘古不知踩田好，
禾苗落泥不扯草……”②
请槃瓠，请蚩尤，请苗父
请稻，请穗，请麦，请豆，请麻
请鼓，请种田人
请四季丰登，请人丁兴旺
请山川
对应山川，请日月回答日月
请九黎，请三苗，请我
鬼画桃符
“逐客民，复故地”，苗老司写下
祖先的文字，而无鬼能识
兽骨上的密码，雕刻着种田人的籍贯
从哪里开始呢？众说纷纭的过去
“苗贼，逆种，匪徒……”
哦，当你从史籍跳出，无疑
都带上表演所需的面具
这是一场哑剧。逃不出成王败寇
那么，就重新洗牌吧
对！你叫歪梳苗，他叫喜鹊苗……
“分而治之”，稻谷不懂鸟语
苗子不知轮回，“彼等
生性保守，缺乏政治意识……”③
注：
①语出东汉许慎《说文》；
②出自《庆鼓坛》之《踩田歌》。
③引自盛襄子《湖南苗族史述略·三苗考》，其论述为：“《说文》苗，草生于田者曰苗，凡草初生亦曰苗。故知古人称南方土著人民为苗，实显该族能耕易耨，戮力农事，以农业为生活之根本，与我上古游牧之汉族不同，并无何种轻侮之意存乎其间。吾人根据古史之记载，此族为中国之古土著民族，曾建国曰‘三苗’……因彼等生性保守，缺乏政治意识，故屡为汉族所败。” |
发表于 2015-9-10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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