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锋按：最近九零后诗人阿煜和他的诗人女友蛮蛮合出了一本诗集，叫做《五厘米》。多么好，不只是诗歌，也是爱情的一个纪念。诗集很快售罄，不过阅读才刚刚开始。我用了一个通宵，将书中的120首诗过了两遍，初选了20多首，再经反复掂量删剪，剩下最后这13首。发给一个朋友过目，她说“半坡”好、“奶奶”好，被我粗暴地打断，我说：“全好！”我当然有我的理由。我在此推介诗歌，最重视的是选，是广泛阅读基础上的精心之选，推陈出新，宁缺勿滥，其次才是评，用心之评。
阿煜九首
《绝句》
雨中的鸟依然在飞
这基本是一句废话
雨中的鸟如果不飞
它们就会纷纷坠地
这是一首典型的废话诗，写的真干净。绝句都是四行，而在此诗中第一行就是绝句，一种别无选择的绝望的飞翔。否则是坠落，是死。
《下坠》
死很像灰尘
落在我们的中间
一个月前
你躺在床上
透过光线
第一次注视到它们
那一刻
你们屏住呼吸
有人从中间
缓缓飘落
轻逸。微细。静谧。肃穆。这些词都可以放在这里，绝非堆砌。死亡是重大的，阿煜却能用这样的笔触来写。迷人的语调和氛围。好难得。
《野种之歌》
这部电影拍得多么感人
男主人公历经苦难
只是为了寻找
那个侮辱了他母亲的男人——
他的生父
也只有阿煜会敏感到这感人背后的不堪和荒诞。他这样写出来就已经是一种反讽了，以无可辩驳的真相解构了感动。此诗看似短小轻淡，其实五味杂陈，不可顺口滑过。
《不合时宜的想法》
鬼石驱车
从秀金山上下来
车至半山腰
看见一排女人
站在路旁
向山脚下的
吕二沟看守所
方向大喊
此情此景
搞得我
心里一阵冲动
也想加入
探监的人群
朝下面
吼两嗓子
这首诗里“事实的诗意”直接就感动了我，这非常的情、非常的景。这是因偶遇而偶得的诗。诗人也想吼两嗓子的冲动却不单是受当前情景的感染，而是有着自身的生活和心理背景，我们读他别的诗作知道，诗人的父亲也在监狱里。但他不动声色。
《半坡即景》
大巴车在半坡
停了下来
司机师傅说
“要方便的下车方便”
几个乘客马上跑下车
男人们在山脚下
三三两两
站成一排方便
而一同下车的
两个女人
她们因为不方便
只是看看
又回到了车上
连幽默都写的轻轻淡淡，甚至都称不上微笑，而是一丝笑意瞬间掠过。阿煜的诗作多有这种可贵的不着力。
《我感觉我伤害了她》
十几年了
没有见面
妈妈现在
在老家的山上
放羊
十几只羊
她每天早起
给它们拌草
晚上又给它们
量体温
给两只小羊羔
冲奶粉
我们不在她身边
这些羊就是
她的孩子
她一边掰开
小羊的嘴
一边摇晃奶瓶
笑着问我
你没有见过羊吧
我语气中
坚硬的部分
好像伤害了她
我没好气
扭头对她说
谁把羊没见过
与其说在母亲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不如说母爱是一种长不大的情感，它总是稚气的。一次我电话说起夜里从工区到住房没有路灯，母亲立马担心地问我害不害怕，我简直愤慨地说：“我都多大了还害怕？！”诗人将母子间的疏离和陌生感写的很是鲜活。最后一句，句法特别，大概有着方言的新鲜，我也很喜欢。
《再写奶奶》
我们都不想让爸爸
看到她哭
我们都说她
带着生硬和厌弃的语气
她好像渐渐也知道了
自己不应该
没完没了的哭
她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坐在那里
被我和两个妹妹
训来训去
可是
亲爱的爸爸
她有什么错呢
她只不过是
一看到你
就想哭而已
这又是写母子关系，只是往上推了一辈儿，实际涉及三代人，这便有了母对子和子对父情感表达方式上的对比与映衬。不须多说，只提示一句，所写乃是探监情形。
《五厘米》
小蛮剪头发了
我没有发现
小蛮笑了
说，五厘米
五厘米
小蛮用她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就是这么长”
这是我一见就很喜爱的一首诗，情诗竟然可以这么写，我好惊奇。这首诗可以拿来谈阿煜诗歌的整体风格，他要捕捉的诗意常常就是这么细小微妙，为一般人视而不见，如同剪去的五厘米不被人觉察。拿这个题目用作诗集的名字真是再好也没有，真是美丽，甚至这三个字的读音都有一种悄悄的甜蜜。
《红气球》
在大雁塔
我们买了一个
红色的气球
小蛮把它系在
衣服上面
我买东西的时候
回头看见
小蛮和红色的气球
站在那里
等着我
阿煜惯于把诗写轻，多数借助语气，这首更多了一个道具。一只红气球就把女友变得好轻。女友和红气球，她们的等候有童话的美。这样的诗真好，却不易被人懂得，注定是孤独。
诗人简介：阿煜，1994年生，甘肃白银人。日常诗歌写作者。作品发表于《特区文学》、《汉诗》等刊物。获2012年“中国好诗榜”诗歌奖。主编《中国90后诗选》。
蛮蛮四首
《感应》
杯子里的水不断地冒着热气
我的身体越来越冷
《天有顶么》
在梦里
我飞起来了
我是坐在一朵南瓜花上飞起来的
我飞得正欢呢
我想唱一支歌
我从花瓣上站起来
撞得头晕眼花
《印象》
澡堂里的女生
好像
比她们身穿华衣时
更和气
《婚事》
儿时的英雄少年
长大了
红橙黄绿青蓝紫
一字排开的葫芦兄弟
健美俊朗
如彩虹般美好
可我不知道
他们也有普通人的烦恼
一边是爷爷逼婚
一边是姑娘们个个细腰
大眼尖下巴
好像蛇精变的
相比而言，蛮蛮的诗意更显豁明朗，更多天真好玩，有小女孩的情思，是另一种美。《天有顶么》和《婚事》都把我读乐了，这主要还是构思的巧妙，真正见出蛮蛮绝佳的诗人敏感性的是《感应》和《印象》。我想特别提请大家留意这首《印象》，它虽如蜻蜓点水轻轻地触引，却是对暗昧人性的深刻洞察。
诗人简介：蛮蛮，1991年生，山东临沂人。现就读于西安外国语大学，作品少发表，见于《橡皮•中国先锋文学》杂志、《借来的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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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8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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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8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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