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身临其境，你才能领略它的独特，譬如阿坝； 伟大的地理长在天上，譬如阿坝。
— 题记
《天上的若尔盖》
一
花草拱动这高原。
天空印着侧旋翱翔的神鹰。
青雾袅绕，白云拥趸，成群散落的牛羊，像黑白的钮扣静静系在山的胸襟。
大风从天上来。
山口，有六段偈语长到一堆石头里去。
一切仿如鸿蒙初开。
涌向我，面前这苍苍茫茫的大草原，低飞的天空，羊群似的云朵；
涌向我，背后白蘑菇似的毡房、苍苍莽莽的青山。
席地而坐。多么宁静，目光在一株草上，渐渐蔓延到蒲公英、牛奶花上……它们像漫天起舞的星星；风在花草尖上弹动出微音，牧歌，珠露；一些光亮在我面前摸索，摸出马蹄、经幡、寺庙和万水千山。
阳光划着桨橹，向十万朵花香里走，向十万顷草青深处走，向银色的河流里走，向桑烟处走；拉开云的封口这如瀑的阳光向眼神明亮的人走……
车如行舟。一些人离去，一些人正在赶来的途中。
牧于这风，牧与这高原，马鸣萧萧，祈祷，合十，庄严，苍劲，辽远的达扎寺雄沉浑厚的佛号在我耳中移动，感召着佛性的力量。
了无尘埃，了无杂念，感觉自己好像就在天上，在这伟大的地域，我相信了神灵的传说。
或醒或梦，在若尔盖，一卷卷花开和水鸣，长在天上。
声音，色彩，各种各样的生命迹象，汹涌的血液，汲满原始的美，在此出世和回声。
垂询。聆听。
大地苍茫，神的偈语缓缓浮现。
也许，我一生最有意义的时光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二
金黄笼罩。
达扎寺，仿佛，我就在你的转经声中出生。
经幡。经筒。红墙。僧伽。
达扎寺，你，被磕长头匍匐而来的信徒顶礼膜拜；你，佛性的力量牵引一切众生。
这佛性的声音，牛羊听到了么？马匹听到了么？草原上的神鹰在聆听么？
我听到，我也看到：在水草丰沛的草地，在辽阔的天穹下的牛羊马匹被你佛光映照，静静吃草；山腰上五彩的风马符随风飘散，神鹰，栖落在山头的一抹圣洁之中。
人流，经筒，佛语，梵文，大境纯化。
转经筒，转去名利、诱惑、箭簇、刀剑、喧嚣。
转来爱，宽容，辽阔，清静，安定；
转来酥油灯长明不熄；
转来这佛性的天地。
合十，祈祷，闭目。
弥漫宗教的大水，达扎寺，红白黄绿的经文飘扬着，晨钟暮鼓，一地苍生，被你加持，洗礼，往生。
三
什么也不说，不说天苍苍野茫茫；
不说遍地花朵与猝绿；
不说牧场，骏马，酥油茶，藏刀，青稞酒；
不说草地上，骑着摩托车，藏民飘一样经过；
不说阵阵阳光的涟漪荡漾着豪放而又有些悲凉的藏歌；
不说留客的毛毡房像云朵或者白色花；
不说游人如织，商贾往来，让我眼睛发亮的小商品和艳丽的藏服；
不说天空辽阔，神喻从天而降：搽上烟云，浅绿深黛的山坡正迎娶一片紫色的薰衣草；
不说山坡寺院的红墙金顶金光闪烁；
不说阳光下飞扬的经幡林，经幡旁撒落的一沓沓龙达；
不说劈开大石，山头的暮色收藏了苍鹰的翅和大风；
什么也不说，井然有序，一个小集市折射了藏区的安宁和富庶。
四
班佑河畔，一碧万顷。
悲壮的历史镌刻了七百多个永不消散的英灵，深入圣山，经幡、深入班佑河红色的史诗。
大鹰在空，静静地，七百多个英灵已化作班佑河边晃动的青草、风声，被我们的眼泪握住。
噙着泪，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他们过雪山草地，在班佑河忧伤的天空下，伤病、疲乏和饥饿。
死去的河谷，隐匿了时光和脚步。
要他们醒来，用雷电喊，用天空喊，用啼血的杜鹃的嗓子喊，那些黑颈鹤、藏鸳鸯、白鹳低泣着和噙着泪的我们一起喊。
枪声鸣响，他们像草一样站起来，像雄鹰一样飞起来，胜利，理想，荣光，颠扑不破的信仰，在高扬的旗帜中，又一次，高原被他们风似的声音覆盖。
五
一滴鸟鸣，击破清空。
一匹悍野的马在吃草，牧羊犬正把羊的咩咩声和一弯流水赶下坡。
山一样健壮的牧人在马背上吆喝着，高原红倾倒在他们黧黑的脸上。
黄昏中最后一只甩着尾巴的黑牦牛不紧不慢穿过公路；青稞和玉米涌动在山脚下；一扇扇鹰翅已归牧在山顶，被山风擎握。
黄泥夯筑的藏寨旁，白塔耸立，五彩经幡飘动。诵念嘛尼，藏族阿妈在门口眺望，我从她沧桑的脸庞和昏浊的眼睛里触摸到时光深处的雪雨风霜。
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一支又一支牛羊跟着水草转场迁徙，逐水草而居。
那些被啃食了的草地，草，在不断，暗暗生长气息。
我不是赞美和歌唱，这高原上的子民，占有马背，信奉神明，身染泥土、炊烟，高原的宠幸者，当是你们！你们用骄傲、坚韧、自足，在这世外净土，收割落日，收割月亮；天地方圆，在黑土地上种植家园，铸就伟岸。
转目处，遍地青葱，遍地繁花，这卷于时光的净土，这高海拔，仿佛只有日月和风霭可以自由进出。
我的眼睛停留在这里，携带着馨香野花、流水、鸟鸣、风声……
循环往复，这些经过的时光。
《九寨沟》
一
草长莺飞。
九个寨的海子，在齐声诵经。
山峦叠嶂，沟壑纵横，穿透沉积性石灰岩，海子，莹蓝了沿途的鸟鸣和风声；抱着云天，抱着鹰翅，坐在川西北的地理上，这神的镜子，它收藏我惊奇的眼睛和呼吸。
它蓝色的流动，我，一段一段跟随。
蓝，是内心原初的童谣；它还原万物的本源。
大地。经幡。龙卡。
安详的沉静里，扎如寺在火苗跳跃的酥油灯中唱诵
——大慈大悲……
我，开始，恍惚。
仿佛活在来世。
这陌生之境，这神留下的遗产，布满祥光，这圣地，它是神的，它，好像与现代无关。
二
长海子像一个正在梳妆的少女。
恬淡素雅，沉静，神秘。
它头顶的山岭苍翠，终年结雪；岸边，不倚不斜，一株情人柏苍劲。
像天空的一只蓝眼睛。
艳丽的五彩池从密林中跃出，拖住山峰、飞鸟，游人的脚步。
小巧秀丽，它是海子中的精粹，宛如五彩珍珠镶嵌；树、山峰，静静地倒影；阳光和微风吻着水面。
池边跑出一朵朵古老的雪意，一会儿像云飘着，一动不动，若一万把银斧的锋芒；一会儿飘动起来，若一次幻旅，涉光而来，又涉光而去。
三
长有箭竹的海子，叫箭竹海。
岸边，杉木挺立。
波光粼粼。箭竹葱笼。竹影摇曳。
水中，山峦对峙。
倒下的树，就在这水中眠着。死而后生，树默契地重叠在一起，以灵性迷人的珊瑚显现。
水面，一些腐木上绿树再生，托举着新生的生命，被水波推着，在暖心的阳光里,像一句隐秘的问候。
芦苇海芦苇丛生，似一袭水袖，招微风徐来。
芦苇纤细低矮，伏在流水的腰间，像是在湿漉漉的光芒里找寻遗落的秘密；海子中间一条飘逸的水带，有美玉一般的光泽与色泽，蜿蜒穿行；传说这是山神沃诺色嫫的腰带，它加深着海子的沉静，默数阳光，陪着芦苇，也陪着我。
沿着栈道缓缓前行——
海底钙华沉积、异彩纷呈的藻类以及海子边五彩斑斓的树木倒影一起描成彩绘。
这五花海和箭竹海一样：底部无数的树木倒卧，晶莹剔透，纵横交错；
一样，浮起的不会烂朽的古树上蓬起一丛丛青草，如雪的白色粉末堆积在树干上；
一样，长成枝条的像颂神的经幡，交错着，在水上写意；
鸟儿衔着一滴水，在枯树上来回走动，啄食，戏水照镜；
一对对野鸭子，在宝石蓝的水面绣着一帧恩爱图。
宝蓝。翠绿。橙黄。浅红。
如火焰流金。彩波粼粼。小小的银鱼，似波光流动。
背负着桨橹，五花海，垂挂在我树枝一样的眼睛上。
被眉目传来传去。
四
我不提杨诗人笔下的诺日郎。
我只说珍珠滩瀑布——
从叠瀑越堤飞出，桀傲不驯，像一匹，二匹，千万匹白色的种马，飞奔堤下。
宏阔。浑厚。张扬。抵砺奋进。
有穿透人心的魔力，所有的目光聚焦于它——
震撼。颤粟。惊叹。
鸟鸣，蝉嘶，珠光，绵延千里的风声，在它身上。
凝神，合十，去谛听这一场大水，如擂鼓，如古筝之响，如天籁。
从古老的藏语里奔腾到今。
五
在盆景滩，灌木或树纷纷在给水指路，云层和山峰的影被它们扶住。
水跃上小石滩,说着，笑着，欢快地跑在杜鹃、杨桃、松树、高山柳和各种灌木丛之间，打着小旋涡。
水鸟带着清妙的歌声也在其中穿插，猫藏，低身向流水打听前世。
水似的，我也仿佛绕走在水生植物的根须、叶脉、汁液，奔流，鸣叫；我也仿佛变回孩子，惊奇着沿途飞溅的浪花，看童话般的阳光用金线穿过它的缝隙间。
且歌且醉。
润泽。温暖。
在树正群海，你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观：水在树中游，树在水中生，这河川中的森林，奔泻着一幅幅小水帘。
一截断木飘浮，柳、松、柏、杉，纵横交错，岩脉闪烁。
游人一半在此岸，一半在彼岸，学树们逶迤相衔——
在直线中走成弯曲，又在弯曲中走直。
一朵一朵，通过阳光的秀颜。
缭绕。回环。
六
九寨沟，你的故事像水声在时光里流动……
你神奇的喀斯特地貌，鬼斧神工。
我开始敬畏：这从海升起的高原，这高原上次第升起的蓝，被你截获。
水，带恩光，走过万水千山，这是我醉得最深的一次——你的生命留在我的生命中，还是我生命曾在这里惊鸿一瞥？
完成一次神圣的穿越，重构新的审美——九寨沟，谁还能，把蓝和水在你面前提及？
《在松潘与文成公主叙事》
一尊巨大的雕塑。在城门。
我看到，千年前，藏地，挂起迎娶的裙帐。
一行脚印，走走，停停。
这城门的缝隙中，淤满有些重滞的呼吸。
多少人的生死，也从这城门过去。
迤俪的队伍,麾旌猎猎,长号呜呜。
欢喜？怅惘？
历史早已把你安置在和亲的队列。
好似安置在春风阁。
风萧萧，经幡猎猎。
用鼠标点击，便进行了时空的穿越——
暮色笼罩,群山环抱
像是让我在此寻找，邈远的历史和足迹。
并非不可泄漏的天机。
边陲宁静，江山忙着加固，用女人政治和亲比铁马金戈，血染疆场的威力更甚。
刀刃之上,不说封建虚伪。
好了，不纠结这些历史评论。
我看到一场雪在下——
乡愁。姓氏。
两鬓如霜，膝下冷凄，你漂泊的影子孤单地与江山对视。
今日大雨，雨湿脚踝。
悲欣交集，我在一截古城墙下——
读着烟尘滚滚，读着金戈铁马，读着坑洞与石头所标识的历史轶事。 |
发表于 2015-10-9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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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23: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