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二棍 于 2015-10-28 10:51 编辑
■寒流
寒流在清晨,叩响屋檐下的
风铃。它感觉到冷了,嘶哑着喊
娘也感觉到冷了,一路咳嗽着
去了姥姥的坟地。纸糊的衣服
绑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路颠呀簸呀
破了几个洞。她急得哭了
就像她小女孩时,给农忙的姥姥
送饭,不小心打翻了
一样的哭。她哭着哭着
就破涕为笑了。仿佛又一次
得到了谅解
□入林记
轻轻走动,脚下
依然传来枯枝裂开的声音
迎面的北风,心无旁骛的吹着
倾覆的鸟巢倒扣在地上
我把它翻过来,细细的茅草交织着
依稀还是唐朝的布局,里面
有让人伤感的洁净
我折身返回的时候
那丛荆棘,拽了一下我的衣服
像是无助的挽留。我记得刚刚
入林时,也有一株荆棘,企图拦住我
它们都有一张相似的
谜一样的脸
它们都长在这里
过完渴望被认知的一生
■水库的表述
1
故乡有十一座小水库
死过很多人
死在夏天的
要多一些
死的女人
要多一些
我一直认为,死于夏天的
女人,更伤心。你看,白莲一片片多美好
2
在北方的冬天
欲死于水
必先破冰
这是力气活儿
——这是一种耕田男人的笨办法
3
童年,我见过玩伴溺于水库的泥沼
水草裹着他的身体
宛如胎衣。第二日
邻村疯女,去水库看热闹
于岸边,产一女婴
脐带绕颈,死
经商量,俩童合葬
——是年,水库清淤
得鱼千斤
村人分之,大喜
4
我曾数次骑驴穿过芦苇丛
有时,是驴惊飞了水鸟
有时,是水鸟惊了驴
——但它们永不互相伤害
如同,迷路的人,不伤害
黄昏的宁静。死亡的人,不伤害
误入鱼篓的鱼
5
也死过两个水库员工
我都认识。其一青年
刚去几天就死在火中
浑身焦糊,费了公家
几斤柴油。其一老迈
水库巡逻多年,吊亡
自己的绳,无主的树
——他们都没有死于水,但他们
在水边徘徊过吗?
6
肯定有人杵在屋檐下
翻来覆去,想
夜深时,奔向水库
肯定有人在堤岸上
来来回回,走
鸡鸣前,折回村庄
肯定有许多守口如瓶的秘密
溶化在水里
肯定有许多冰
沉在湖底,终年不化
肯定有许多人
埋着头,走动在乡村里
木讷,憔悴
仿佛魂丢了,丢在哪里
7
有的人活得毫无道理
就选择了水
有的人,死得毫无道理
———可能是水,或者
水鬼,选中了她们吧
都过去了。她们的亲人
种稻,挖藕。青啊黄啊的
一方方水田,明晃晃
都是村庄的创可贴
8
这里有二十三种水鸟
它们都有乡下的名字
一白天不叫的那种
长脖子,头顶一圈儿白
可以很久的埋在水里
我们喊它,孝子
不要在黄昏时,大声喊它们
不吉利。更何况,天黑下来
只要你叫,它们就会一声声
答应你。像心疼你的人
9
有没有一种鱼
会说话
和她们,家长里短说一说
有没有一种鱼
会说我爱你。请说给
那些好看的
殉情的女人,听
10
钓鱼的时候,蚯蚓是诱饵
捕一只鸟的时候,鱼是诱饵
要想捕天边那一群鸟
拴住翅膀的这一只,就是诱饵
………
许多人活下来了
瞎眼眼六爷
老寡妇宽女
…,…,…
这些最苦的人啊
是我们活着的诱饵
◎挪用一个词
比如,“安详”
也可以用来形容
屋檐下,那两只
形影不离的麻雀
但更多的时刻,“安详”
被我不停地挪用着
比如暮色中,矮檐下
两个老人弯下腰身
在他们,早年备好的一双
棺木上,又刷了一遍漆
老两口子一边刷漆
一边说笑。棺木被涂抹上
迷人的油彩。去年
或者前年,他们就刷过
那时候,他们也很安详
但棺材的颜色,显然
没有现在这么深
——呃,安详的色彩
也是一层一层
加深的
■ 与己书
许多事情不会有结局了。坏人们
依然对钟声过敏,更坏的人
充耳不闻。我也怀着莫须有的罪
我要照顾好自己,用漫长的时光
抵消那一次,母亲的阵痛。你看
树叶在风中,而风
吹着吹着,就放弃了
我会对自己说
那好吧,就这样吧
我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是的,这世间有我
已经不能更好了
■无题
秋风吹得人间,像个刑场
秋蛉依然没心没肺的唱着
它们为自己的将死,摇旗呐喊
路过一个村庄,看见慢腾腾的人群
围着简陋的土地庙
转来转去。这秋收后的仪式呀
笨拙,原始
使穷人们,看上去又穷了一点
■ 早年的供销社
早年的供销社,离大队不远
比起其他老房子,它几乎就是
富丽堂皇的模样。早年
供销社的门口,总是站着
一圈白胡子老头儿,和
小儿麻痹的光棍七叔。早年
供销社油腻腻的棉门帘,近乎
一块让人向往的幕布。货架上
摆放着卷烟,蜡烛,红糖,草纸
墙角,堆积着锄头,笊篱,簸箕
和麻绳。早年,我曾无数次踮着脚
透过玻璃柜台,看卖货的老头
用铁提子,给酒瓶子里灌着
乌黑的酱油。然后,找给我两块
带喜字的糖。早年的一个冬天
快黑的时候,我在供销社门口的
地上,捡糖纸,舔。七叔叫住了我
他用那只好手,摸着我的脑袋。用
那只坏手,从口袋里抠出五元钱
叫我买回一瓶农药。剩下的钱
我买了一兜糖。早年,一个人
活不下去了,就会和地里的草
一样。用呛人的农药,了结
这些太久远的事啊
让我明白,吃几块糖
就是服一瓶毒的零头
而活着,不过是
去死一次的零头
□不必向今天要证据
这是我的浩荡落日,无可争议
一条路如偈语,若隐若现
它推开荒草萋萋,从不抵达什么
流水搀着流水,越走越瘦
炊烟背着炊烟,无望升起
不必向它们索要,存在的证据
不必向人世间的温存和悲怆
索要理由。为一个人内心隐约的不安
鼓掌吧。他带着灰懵懵的影子
走过这里时,就像带着
一面永不飘扬的旗帜
不必问他的圆满在哪里
暮晚降临了,他收回影子
如一个苦涩的汉子,轻轻卷回
滩涂上的海带和盐巴
不必向今天要什么证据
心跳压着呼吸,天空压着海面
是蓝抵消着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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