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至》
你刚刚打开高绾的发髻
春风就从那扇
蒙着北宋薄纱的窗口流泻而出
若民国的一片瓷反射的月光
涌向死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平原
潍水横切而过，势如裂帛
一半是苏醒，一半是疼痛
越清醒就越疼
一缕缕抽出的思想将根埋的更深
千山雪融万水开流
若是那束温庭筠怅望的杏花
在我的诗里重现大唐深处的风姿
或许我的颅顶还能抽出几根青丝
《梦回咸阳》
于咸阳回望
看北阪的莽莽松涛
和法神扬起的独角
徙木的少年眉目清秀
两千余年岁月
历史如雾霾深锁
曾经端庄挺立的小篆
早已折戟断剑残破不全
风干于帝国干涸的巨砚
再也回不到丞相笔端的一滴浓墨
这帝国的首都啊
病入膏肓的首都
你不是真正的咸阳
我的咸阳
死于野蛮横行
死于项籍的战火与屠杀
死于儒家满嘴的“仁义道德”
《四月》
四月，青稞成为哲学
深陷向上向下的两难悖论
一头猛虎悄然盘踞中原
热血滚滚铁骨铮铮
满身桃花灿若锦天霞光
那盗取火种的青年
只是采撷它额头一角的斑斓
老农的肉体又发出火的光金的光
紧裹一冬的皮袍全难阻挡
高举锄头扬起风声
那狂暴不可一世的太阳
也被牛角深深牴进青稞的麦芒
四月的中原啊，春天
人民世代都在荆棘里采蜜
《逝者如斯》
农历五月，苜蓿花开的季节
东坡滩在浓浓的紫色的月光里熟睡
父亲在熟睡
父亲脸上刀劈斧剁的皱纹在熟睡
苜蓿花每年都应时而开
只是，前些年
苜蓿花开的季节父亲几乎不睡
父亲的镰刀不睡
还有他的旱烟斗，一明一灭也不睡
最先醒来的是门庭的老狗
接着是墙角冷了一夜的镰刀
最后才是父亲
是父亲划拉了三根火柴才点着的旱烟
前些年，父亲总是嫌自己的镰慢
每回苜蓿花在一夜月光里盛开
父亲就将那把镰磨成一阵风
今年的苜蓿花又泛起了紫光
可父亲的腿脚再也赶不上这把老镰的速度
《桃花开处思念母亲》
潍水两岸的桃花正开得繁华
每天走出厂房远远看见，我都
错当成是东坡滩的晚霞
你种在老屋四周的桃树也到开花的季节了
每吃完一颗桃子
你总会把桃核埋进院前屋后的泥土
阿福也应该生了小狗
这群小家伙又在你睡觉时扯乱了你的头发吧
那枕边散乱的白发
无数次远隔千里闯入我的梦中
与那老屋四周的桃花一道
搅乱一个个海风湿咸的夜晚
每当春将尽夏将至的谷雨前后
我就非常怀念你从田间采来的苜蓿芽
小时候每年都要吃上几回的
每当傍晚时分你赶着月亮挑出混迹其中的杂草
薄薄的摊饼卷上嫩绿的新芽便是最美的晚餐
你说那些饥馑的年月
你和外祖母就是刨食尚未出土的苜蓿嫩芽
才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青黄不接的春天
今年的谷雨已过
潍水之阴我未能找到一株苜蓿
还好两岸桃花盛开
桃花开处流浪之人总能看见母亲
离别那日无垠大雪中你瘦小的身影
是故乡留给我最后一道伤口
《中秋无月》
就这怅望着
怅望着东方的天空
东方一无所有
只有无尽的黑淹没黑
我孤立于公路尽头
看十万飞鸟归巢
秋风如刀
母亲啊，我们已相互遗弃
内陆高峻
你不知道海上不生明月
吃了太多以月为名的饼
故乡还是无法触摸的意象
中秋已过
东坡滩的苜蓿早已斩尽杀绝
《印象兰州》
西站的地摊样样十块一件
一周能遇上三次卖旧书的老汉
我把淘到的旧书堆满寝室
伪装成一个文人虚度青春
偶尔也去吃碗马子禄牛肉面
顺道去隍庙看看字画古玩
从西固到东岗
我有三个哥们，喝了四场啤酒
站在黄河岸边嘶吼汪峰
忘了是谁最先这么干的，可能是晨风
捧起一掬黄河之水缓缓饮下
他说他看见羊皮筏子上老者须发覆雪
我没有坐过羊皮筏子
正如我没有去西域寻找莫高
每日清晨唱经的是上西园的回回
从不回头的浪子也会在那时落泪
从西域到江南都有我的情人
我的每一个情人都是一段古兰经文
床头昌耀的诗集中还有一枚
采自皋兰山顶的兰花签
可我何时才能再于月夜的兰州
饮酒落泪醉卧河畔？
《期待霜降》
铡刀立起
日子的两头都已切去
青稞低垂的头颅
也难逃厄运
海水囚禁
游走的人群从未醒来
梦，这个被嗑过药的词汇
已深入人民每一根神经
雨越下越大
我上提的睾丸也遭泥水淹没
矗立原野的半截身子啊
定要凝视着世界的尽头
期待一场大霜的降落
《六月落叶》
六月的清晨
太阳尚未露脸已成焦点
叫阿花的狗蜷在墙角伸长舌头喘着大气
自夏天开始它就没有丝毫嚣张的气势
六月的早晨
风被锁在太阳系以外的天空
谁会在乎一片落在路边的叶子
露珠煎熬过的痕迹里
尚昨夜月光的余香
我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
究竟是什么让它死于一个六月的早晨
一个所有植物都在撒泼肆虐的六月的早晨
是潜伏于体内的某种暗疾
还是一只尺蠖夜以继日的凌辱？
为什么总有一些叶子等不到秋天
等不到享受那一声悲叹
一条河慢慢流过，偶尔回头
总有一些人在盛夏飘落
天蓝的通透，风还没有来过
《没有人听见我在哭》
五月的林间小道
玻璃碎了一地
挂在树上的时光
摇摇晃晃
我的泪落下
在无尽的黄昏里落下
只有无尽地落下
砸不到任何真实
风吹着另一阵风
我在路的中央找不到路
我只拥有黄昏
比白天更长的黄昏
没有人听见我在哭
我的世界已抽至真空
伸出双手
抓不到一粒粮食
故乡，大雪中的母亲
东坡滩的时光是否也
剥离时光挂在树上？
我的身体一直都在下雪
我的泪水总在母亲的眼角流出
悄然无声
没有人听见我在哭
曹文学，1991年生于甘肃会宁，大学开始写诗，现在山东打工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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