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低处（组诗）

杨俊富

生活在低处（组诗）
   杨俊富
常扛着锄头在一朵野花面前陶醉
因它的浪漫情怀
常手扶犁把在一声牛哞里痴迷
因它发至肺腑的歌声
常踏着生生不息的朝露
亲近那些贱生贱长的农作物，然后
像它们一样，把头低下去，感受
低处的踏实、简单、幸福和快乐
拒绝卷入时代的旋风，拒绝灵魂的劫持
就低处安生，低处立命
不屑于浮世、不屑于虚伪
向那些终身脚不出村的树们学习和致敬
向那些终身匍匐于低处的草们学习和致敬
静心宁气，安详于一串鸟鸣的天真里，在低处
感受低小的自由、幸福和快乐

◎还娘一个春节

今年春节，我在县城病房里
陪第一次远离家园的娘
说话、看电视
陪娘疼痛和乡愁
街道上狮子、龙灯的喧腾
和罗纹江上的灯会
没有把我吸引出去
我成了六根清净的僧人
陪着娘，在白色的房间里
念生命的经
娘赐给我，40余个春节
我今年
要还娘简短的一个

◎陪娘记

都是季候调皮
在娘的肺部挠了几下
让娘咳喘不止
从高峰村咳进县医院
让我们破天荒地，围着娘
团团转
娘似乎很不适应
一脸愧疚，责备自己的不好
害得三个儿子
春节假期也不能安心休息
可是，要是娘不生这场病
三弟二弟都会去陪麻将桌
我也会陪一本书，去喜去悲
或者，坐在电脑前
码一些没有体温的文字
而娘，仍会像往年一样
守住一柱炊烟
等待我们回去吃团圆饭

◎玩笑

于，把昨夜积攥的
满地落叶清扫干净
为此，她付出往日双倍的劳动
她直起了身子，一只手
拖着扫帚，一只手
捶打酸胀的腰
刚要离去。一缕风，又摘下一把
让急着要去清扫下一段街道的她
又弯下了腰
那风
似乎有意与她开玩笑
如此反复数次
路过她身边时，我听到
她单薄的身体里
吟唱着“咕咕咕”的空城计

◎割麦女人

正午阳光热辣的手
解开了她的衣扣
雪白的胸脯
堆满雪白的阳光
五月灿烂的欲望
在她弯腰的舞姿中膨胀
麦地安静
麦秸倒地的沙沙声
砸碎一地的孤寂
狗吠和牛哞融化在阳光里
山外一声火车的尖叫
锥子一样刺了她一下
她的身子抖了一下，敏感地
直起了腰。热辣的目光迅速地
扫描了一眼垭口绵亘的山道
山道空寂，落满白晃晃的阳光
此时，又落下她干涩失望的目光

她用手捶了捶酸胀的腰
又迅速地弯下了身子
隐身在金黄的麦浪里
制造出无比响亮的
“沙莎莎……沙莎莎”

◎围着老屋转了一圈又一圈

老屋像母亲一样老
老得只剩下竹林的风韵和孤独的沉寂
我围绕老屋转了一圈又一圈
像当年，喂养的那头桀骜牛犊
在找寻栓笼头的木桩
回想当年逃离的脚韵
噔噔噔地，青石板路都在颤抖
还有一个颤抖得流泪的声音
是母亲在老屋前的叮嘱
像一块石头，在喉结上
卡了这么多年
往事已远。青春瘦小的身子
从老屋清贫的门缝悄悄溜走
时光的邮差
从没告诉我寄去了哪里
我唯一收到的，是岁月
寄来的皱纹，和母亲凝霜的白发
而今，散落在老屋里的青春年华
酿成了记忆的乡愁
在密布的蛛网上荡着秋千
透风的墙
漏出童年影影绰绰的碎片
像碎玻璃，每一片
都能在心口上划出一道血口

◎高铁穿过夜的村庄

像一道电弧
割裂小村厚实的夜幔
和静谧
呼啸的鼻息
淹没了小村所有的鼾声
也惊醒了
下午刚坐高铁回村的我
它呼啸的震颤
让我的身子颤动了一下
我抱紧了妻子
妻子的身子
也颤抖了一下
她抱紧了我
她一定害怕
我又被高铁拉走

◎感受一个古老节日厚重的温暖

在我热爱的时光里
一个古老的节日即将来临
我的等待，加剧了我的心跳
一年的光阴太短
还没来得及尽情挥霍
已被乡愁卷走
却什么都没抓住。我两手空空
唯一抓住的，是一年的的相思
积攥成的一张火车票
它会把我的爱我的痛我的泪
领回到那个令我鼻子发酸的地方
躺进一盏红灯笼温暖的光晕里
疗伤。然后
在千年不息的鞭炮声中
呆立成门神
沉醉于一副大红对联的底蕴里
感受一个古老节日厚重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