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苦行者 于 2016-5-6 23:45 编辑
《乡愁》
从故乡到他乡
只走一天
从他乡回故乡
却走好多年
有风日子没有线
有线时又没有风
就这样，我的风筝
只能夜夜在梦里盘旋
生命之马老了
背不动年少的誓言
几间房子
便将一生脊梁压弯
今夜，一唤故乡
我的天空就下雨
故乡啊！不是你太远
是我
总也翻不过那些山
《祖国，我们是不是一些多余的人》
诗人梁小斌，身患脑梗
住院无医保生命垂危
心情像绑一块石头，沉了又沉
这个以《中国，我的钥匙丢了》
《雪白的墙》等作品刺痛我心灵的男人
又倒在第59级台阶上挣扎呻吟
很欣慰
全国许多热爱诗歌的人们
此刻，伸出友爱与同情
一份又一份爱心，飞越千山万水
尽管这个冬天已经很冷
我的心头却很热
眼睛无法止住温暖的湿润
没几日，诗人韩作荣又病逝
作为世界最大网络平台：腾讯
居然没有半个字，及时报道这个消息
那些记者和报纸，电视台
宁愿四处跟踪报道影视明星
什么时候走光
什么时候又闹一个绯闻
也不愿把视线与焦距对准
这些为百姓为国家为正义呐喊的诗人
此刻，我在犹豫
是不是应该不再热爱诗歌
诗人不被重视的国度
诗人没有地位的民族
当豺狼虎豹再一次侵略家门
我的母亲啊
那些沉睡的，麻木的
被金钱锈蚀的良心和灵魂
靠什么
靠什么去唤醒
在这个经济腾飞，追求物质
而传统道德流失的年代
祖国啊，祖国
我们这些深爱诗歌的人
到底是不是一群，多余的人
《母亲，我错了》
突然发现
走进网络是一种错
爱看新闻是一种错
习惯写诗是一种错
不犯这些错
那些苍蝇不会撞疼我的眼睛
那些污水不会灌进我的耳朵
不犯这些错，就不会目睹
一朵又一朵祖国的花儿
在色魔的手掌陨落
就不会听见那些
被强拆的老屋在深夜悲歌
我就可以做一块石头
不懂得愤怒和难过
我过得很不好
很不开心，很不快乐
母亲，我错了
《致影子》
当我走进风光
你总是鞍前马后
当我陷入黑暗
立即不见踪影
虽然你长得像人
但没有肝，没有肺
没有骨头，没有心
《鱼》
今生
罪孽深重
来世
我要做一条鱼
不是金鱼
不是鲨鱼
是南山寺的木鱼
《石头的自语》
不要在我身上
刻下伟人的名字
不要在我身上
披上金黄的袈裟
不要在我身上
刷满绿色的掩饰
粉碎我吧
让世人看看
什么是表里如一
《怨言》
同样是石头
为什么有的成佛受万人跪拜
有的就只有当垫脚石挨风吹日晒
石匠说
这是机遇和命运
《孤独》
这块石碑三百六十四天
都被忘记。只有一天
才被大家想起。可惜
我们祖国只有一个
八一纪念日
《叙述一段爱情》
青梅离开贫穷的村庄
再也没有回来
竹马总在村口槐树下
捧着青梅送的鸳鸯手帕发呆
有人说
青梅是哭着被她父亲
推上一辆小车走的
竹马知道后
去追了几十里
累得大口大口吐血
凋落一朵一朵红玫瑰
其实，青梅到城里
洞房之夜就跳楼了
在黑色的天空
呼喊着竹马
红盖头飘了很远很远
痴心的竹马
陪着一张手帕
终生未娶
有人看见他死后的坟上
总是停留
一只红色的蝴蝶
《与一块鹅卵石对话》
今天上午
与桌上一块鹅卵石对话
把风，阳光，鸟都关在窗外
给它讲我的皱纹，白发
还有膝盖上那道伤疤
它不说话，只是倾听
但我分明还是从它冷漠的脸上
看见波浪，漩涡，暗礁
泥沙 。当再提到腐败，城管，强拆
它依然一言不发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哎！一生漂泊，棱角都丢了
唯一财富
只剩那点可怜的圆滑
《写给儿子》
孩子，我的生命
已是偏西太阳
随时都会被乌云遮挡
趁还未落下山冈
我把对你的期望
讲一讲，再讲一讲
高文凭
确实是一张通行证
能给你职场辉煌
而人品，却是
你一生行走的脊梁
药家鑫那样的大学生
学载五车才高八斗
失去人性
与畜生没什么两样
当你遇见老人摔倒
不要回避，观望
你要去扶起
大胆用行动去扶起
你这代人
应该有的同情和善良
男儿，就得有男儿的担当
不管是祖国，或是人民
妻子或是儿女
遭遇危难，必须迎刃而上
孩子，我很平凡普通
不是你最好榜样
除了给你生命
没能给你插上飞翔的翅膀
未来的路
只有靠你自己
一步一个脚印去丈量
当我离开，那一刻
请你不要慌张
擦干眼泪，止住哭声
把我遗体
捐献给那些需要的人
省去一个昂贵的墓
让你未来的家多一个平方
《祖国，我错了》
小时候，总是嫌你
这不好，那不好
嫌圆口布鞋太土气
嫌粗布衣服样式太老
时常
拿你与邻居比较
现在，我才养一个孩子
收入也不算低
却焦头烂额
东奔，西跑
把整颗心都操碎了
而你
将那么多儿女拉大
解决读书
解决温饱
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其实，我不应该
总是发那么多牢骚
母亲，我错了
《帽子》
有顶黑色帽子
我的父亲
从青年戴到中年
从城市戴到农村
那顶帽子，像五指山
压住父亲青春，压住父亲才华
压住父亲爱情，压住一个女人
与几个娃的人生
工作组与红卫兵
高声朗读毛主席语录
父亲头戴尖尖帽
跪在万人批斗大会上
跪在滚烫煤渣上
低着头，不敢喊疼
一九八0年
祖国大地春风强劲
终于吹掉父亲头上帽子
那一刻
父亲像委屈多年孩子
靠在一堵泥巴墙上
独自捶墙哽咽
那个时代已成烟云
地主，右派，反革命
这些帽子，像一口口钟
却还挂在我心灵墙壁
只要轻轻一敲
依然能听见
那段历史沉痛的回声
《铁匠》
一辈子
站在火炉旁
把一块块废铁
回炉，锤打
牛马的铁蹄
秋天的镰刀
春天的犁铧
谱写新生佳话
有一天
他也会成为一块废铁
走进另一座炉子
到时
谁给他做一次升华
《殇》
1
母亲离我很近
一层黄土的距离
却又很远
隔着一道出不来
也推不开的门
狗尾巴草
在坟头上摇呀摇
我不敢去拨弄
怕把母亲的头发扯疼
2.
父亲走时，很风光。把自己
兑成一张压了钢印的遗体捐献奖状
四个白衣天使扯下一片白云
往他身上一盖
他便去了想去的地方
3
有的花开着开着
一场风雨突来就谢了
有的梦做着做着
一个背影摇晃就哭醒了
有的人走着走着
一转眼就与我们失散了
4
尽管很轻
还是听见秋风
沙沙沙沙的脚步声
这个秋天
我想守在树下
接住所有落叶
给每一片，都埋一个坟
《两场雪》
第一场雪
下在童年
堆雪人，打雪仗
一群麻雀在洁白宣纸上
写字作画
第二场雪
下在那年冬天
母亲顶着严寒
去千里之外他乡看我
怎么吹打
也拂不去她满头雪花
童年的雪
早在岁月里融化
母亲的雪
却在我的天空
越下越大
越下越大
《南京，南京》
——谨以此诗纪念南京大屠杀以及抗日战争死去的所有的同胞
蘑菇云
在广岛升腾
也曾同情那些生灵
而深深厌恶战争
想到南京
一股怒火，七十六年
还在胸腔翻滚
如今
东海又布满乌云
和平鸽的翅膀断了
那些礁石上又响起倭寇磨刀的声音
我要摇动手里的经幡
召集南京屠刀下的冤魂
组成正义之师
新仇。旧恨。让东京
体验一次
南京
《活着》
一位女孩
坐在一棵树下
卖冰糕
每卖一支
她就和树上小花
一起微笑
一阵调皮的风
抽走她手里一张零钞
伸手去抓
一个跟头
原来
她没有双脚
《故乡》
我的诗句
每当临近春节就会患一种病
只有一张回家的票
才能像一贴膏药，暂时止疼
混了半生
混丢农村土地
混丢城市房子
那本所谓城市户口薄
早已丢失春天消息
当理想成为空想
誓言也成为流言
不知道，相聚
我该以怎样词语
向睡在黄土里的父母解释
已无人守望的故乡
我终于要回来了
背着一身疾病和空空行囊
请你到时下一场雪吧
为我盖住脚下
那些深深浅浅的惭愧与恐慌
《今晚，我向长江取经》
我曾经在春天
和几个醒来的小草谈心
请教他们怎样走出冬天困境
我曾经在秋天
和一个驼背老树对话
听他传授
如何面对繁荣，死亡，凋零
我曾经观察一群蚂蚁
偷学他们
如何放低自己
在低矮狭窄潮湿的洞穴中生存
今晚，生活
把我逼到长江边
我必须
再以一个求经者身份
虔诚跪听长江教诲
遇大山，逢礁石，过险滩
该怎样
以一颗向往大海之心
契而不舍。执着前行
此刻，长江不是江
是一尊由西向东云游的佛
在向我指点迷津
《愿意一生住在诗歌里的人》
喜欢住在诗歌里的人
都有一颗
忍受寂寞孤独的心
习惯住在诗歌里的人
都有一颗
正直悲悯的灵魂
愿意一生住在诗歌里的人
就像住在庙里的僧尼
修行。甘愿放弃繁华功名
耐住诱惑清贫
坚持写诗，写到停止呼吸
用那些有浮力的句子
渡自己，也渡别人
《蜗牛》
有人说你背上的壳
是沉重负担
而你说，那是家
那是一种承担
你外边坚硬，却内心柔软
尽管每一步
都走得那么艰难
却从来没有
停止活下去的信念
你说蜗牛也是牛
是牛就应该懂得忍耐和奉献
你用生命举起责任
举起一把伞
举起一片晴天
《飞蛾》
当小屋的灯睁开眼睛
一群飞蛾
从黑暗中冲过来
围着灯转个不停
我打满一盆水，放在灯下
他们又一只
接一只跳进水里
他们以为
那里有他们想要的光明
哪里知道
那是一道精心布置的
陷阱
《东方之星，东方之伤》
东方之星游轮
这所移动的豪华楼房
在六月一日深夜
遭遇特大风暴倒扣长江
四百多个生命
顿时，失去回家方向
看见亲属痛断肝肠
看见子弟兵冒死相救
看见总理风雨中焦虑目光
泪水盈满万千中华同胞的眼眶
我写诗的手有些颤抖
字句难以成行
长江的鱼儿啊
请你们亮出你们善良的肩膀
长江的水啊
请你们即刻停止流淌
给不幸中的人们多一丝生还的希望
东方之星，东方之殇
此刻，长江上有多少浪花
我的祖国
此刻，就有多少怒放的悲伤
《人和畜生》
很多人
活着活着
就变成畜生
很多畜生
活着活着
就活得像人
《笨男人》
比风流，我不及长江十万分之一
它吻过的江山，浇灌过的花朵
就像天上星星，数也数不清
而我，是个笨男人。为一个女人
一生也未做完一次华丽的转身
至今，还将一张发黄的照片保存
《为石头证明》
这个年头
什么都有转基因
但我相信石头
每块都有一颗真实的心
不管被粉碎多少次
石头依然是石头
坐不改名，行不改姓
有人形容无情无义
习惯拿石头比喻
这是一个误会
我拿石头做过试验
其实
天下没有捂不热的石头
只有捂不热的人心
《由余秀华想到的》
有个喜欢写诗
身体残疾的女人
最近红了
红得发紫，红得发烫
红得有的人
拿自己热脸去貼她冷屁股
曾被某诗歌论坛封号，禁言
称之为疯子，泼妇
而今，放出耀眼光芒
许多刊物媒体争着抢着说
是他们培养发现了这个天才
她以《狗日的王法》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在大家心里扎根
这个爱恨分明，性格偏执
洋溢着诗歌天份的女人
本来只是以文字治疗自己
治疗用药物无法治疗的疾病
治疗太阳晒不到的光阴
连她自己也想不到
那些在寂寞病痛中熬出的句子
一夜之间
就像一片站起来的甘蔗林
中国诗坛有病
出名的诗人大多都是死人
他们活着时候
很少有人给他们鲜花和掌声
而余秀华，比起海子
顾城，许立志等，真是幸运
终于打破这个魔咒
在活着时候
用自己诗歌扶起自己脊梁
迎来新的生命
我很担心，余秀华
会不会就此毁了
参加这个演讲，参加那个笔会
沦为商人
再也写不出那些刺痛世人的诗句
这个颇有争议的女人
能够出名
有的人说是因为她有病
有的人说是因为她诗写得好
我想，不管怎样
在中国，对于读者而言
能够读到活着的名人的诗歌
能够见到诗歌活着的名人
也是一件好事情
《讨薪》
年关将近
一群蚂蚁才从脚手架上
爬下来。又爬上另一条路
他们站在寒风中哆嗦
其中，一只冲动的蚂蚁
绝望地
冲上二十八层楼顶
他把自己当一颗鞭炮
狠狠扔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
他渴望用自己生命
炸醒某些人
良心
《无题》
一棵大树
在一场暴风雨里摇晃颤栗
平时在树上叫得最响亮的几只麻雀
此刻都迫不及待离去
只有一群蚂蚁
还留守在树根，不离不弃
他们无法忘记，这棵树
曾给它们温暖的洞穴
曾给它们遮风挡雨
于树而言，其实
经历一场风雨，未必都是坏事
至少
撕开许多虚假的面具
《石磨》
它孤独地坐在老屋墙角
一束夕阳，穿过屋顶破瓦
轻轻把它抚摩
我的童年，每天放学
全靠它帮我一起把玉米麦子嚼烂
将一大家人养活
而今，它老了
上下牙齿早已脱落
再也咬不动今天坚硬的生活
当年它喂养过的人
早已失去联络
我知道，它心里
藏有太多的话
只是从来不说
《演戏》
我是只猴子
这大半辈子
活得很不容易
为了生存一直演戏
从南方演到北方
从北方演到南方
我演过善良的兔子
演过凶狠的狼
也演过狡猾的狐狸
但很多时候
我演的是一只刺猬
稍有风吹草动
就亮出布满全身的武器
其实
我并不想伤害谁
只是这世上猎人太多
我必须提高警惕
《我和蚂蚁》
其实，我不是蚂蚁
只是习惯用蚂蚁形容自己
我们之间同病相怜，有太多相似
为几粒米，几片药，劳碌奔波
风里来，雨里去
我们的家都一样狭窄，潮湿
以至于我们患有相同的病
胃出血，高血压，风湿关节炎
常常在深夜疼得我们
像寒风中的残叶翻来覆去
我和蚂蚁，渺小卑微
一口唾沫也会把我们淹死
我们深深知道
唯有脚踏实地，勤俭努力
幸福才会握在自己手里
我们称兄道弟，喝酒，谈诗
聊女人，孩子，医疗保险
聊车子，房子
我们有时喝多了
聊着聊着，总是相视而泣
蚂蚁和我，感性而不消极
我们都知道
自己肋骨长在哪里
我们互相安慰，彼此鼓励
说得最多的词语就是责任和坚持
我们说，只要活着就好
再大的风，再大的雨
绝不悲观，绝不投降，绝不放弃
《今夜无眠》
不会抽烟，今夜
我只有和一个装满烈酒的杯子
对坐。它看着我
我看着它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我们每握一次手
它的心事，越来越少
我的心事，越来越多
《我一生都在模仿诗人》
诗人浪漫
心里都驻有一个不老的春天
诗人多愁
也藏有一个萧条的秋天
诗人孤独
总是在黑夜与文字对坐
诗人悲悯
穷得叮当响，还处处奉献爱心
诗人感恩
对养育扶持过自己一把的人
总是终生感激不尽
诗人常被调侃
穷鬼，疯子，神经病
行走在生活底层
却常怀悬壶济世之心
诗人清贫
把名声清白看得超过生命
一辈子坚守荷花精神
诗人怕黑，怕冷
总是从身体抽出滚烫的句子
温暖照亮自己和他人
诗人爱国
每逢国家有难
总是最先冲上街头呐喊
朋友说我有很多
漂泊，苦难，疾病
适宜写诗。但太穷，太倔
太直，太真，太硬
永远做不了诗人
可我一生
依然坚持模仿诗人
《后遗症》
自从马航那只银色大鸟上
239个鲜活生命
确认葬身海底
我就不敢再吃大海的鱼
害怕
吐出一根熟悉的骨头
刺痛我的心
我也不敢再一个人到海边散步
害怕一条黄皮肤的鱼
突然游过来
眨着红红的眼睛
一下用方言，喊出我的小名
所有证据，可以断定
大海的鱼收留了那些灵魂
从此，随便一条
就可能
是我失踪多日不见的亲人
《其实，我真的不想再写诗》
朋友说，写诗
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浪费感情
把自己关在忧郁笼子里
跟别人过不去，跟自己过不去
面对暴力，强占，腐败，贫穷，疾病
除了呐喊，还是呐喊，诗歌总是苍白无力
执着20多年，明白这个道理已经太迟
其实，我真的已准备放下笔，不想再写诗
只想健康地活着，做一个有尊严的百姓
一头牛，一间瓦房，一亩三分地
可是，看见山东平度一个农民
为了捍卫祖国分给自己的一块耕地
在春天一把大火里
以赤裸无奈的姿势，永远跪倒在泥土里
良心谴责，我不能沉默，不能不语
阴谋在燃烧，大雨总是来迟
总是行政干预，赔钱了事
百姓性命不过是一只卑贱的蚂蚁
习主席啊，你远在荷兰的一片郁金香中
是否看见你子民被烧糊的身体
是否听见他们被权钱交易
在你描绘的中国梦里，无声哭泣
《老乡，老乡——致夜风》
这一刻，一声霹雳
我的天空
雨水四处流淌
缪斯的又一个儿子
我的诗友，我的兄弟，我的老乡
倒在第四十三级台阶
驾鹤去了远方
戈壁的棉呀
请你们在一夜之间
让所有洁白的花儿
为《一只青鸟飞过》而怒放
铺设一个最盛大的灵堂
故乡的风啊
请你张开翅膀，翻越秦岭
将我的悲伤捎去新疆
告诉一个叫夜风的诗人
一路走好，此去天堂，再续华章
《毒》
膝盖不适
医生说，太重湿气
需拔火罐
果然，半小时
关节处一片青紫
再用针扎
许多黑蜘蛛爬出来
他说，热敷几次
很快就会痊愈
我摇摇头，暗自叹息
他排出的毒不过是在表皮
其实，我中毒已深
波及五脏，六腑。痊愈
对我而言，谈何容易
比如，一根玫瑰的刺
这么多年，至今还钉在我心里
再比如，故乡
一座土坟上的狗尾巴草
总是在我梦里，摇来，晃去
《写在三月》
不写北方山顶的雪花
也不写南方枝头的桃花
这个马年的三月
我的天空，没有浪漫，只有雨水
昆明暴徒的屠杀
四处不断上演的爆炸
客机失踪
祖国的天空到处飘洒泪花
这个寒冷的三月
此刻，我的心情
一棵梨树最懂表达
那些手臂
在雨里静静地戴着洁白的小花
《送礼》
老李过生日
叫几个老同学聚聚
老张送两瓶五粮液
老王送两条三五
老赵送一件皮大衣
我无礼可送
就即兴一首诗
当轻声读完
他们鼓掌叫好，喊我诗人
我的脸
从开席红到散席
感谢那杯酒
一直替我掩饰
《土豆记》
一群土豆坐车进城
土豆挨着土豆
土豆挤着土豆
满车都是土豆气息
第一次进城
他们的梦想和欢声笑语
被一条几辈人都没修好的路
颠来簸去
进城后
土豆们坐在路边叫卖自己
都希望找到一个好归宿
他们没有文化
没有花言巧语
只有一身山一样的朴实和力气
有的土豆爬上城里脚手架
有的土豆又搭上火车去了外地
几年之后
有的土豆衣锦还乡，西装革履
让人再看不出土豆的样子
有的土豆，如断线风筝，至今没有消息
弄得村口那棵槐树下
望来望去，总是雨季
《道歉书》
我要向自己道歉
向黄土里的父母道歉
向远飞的孩子道歉
向五颜六色的生活道歉
向关助我的亲人朋友道歉
向亲爱的祖国道歉
我把日子过得如此不堪
我要向一只被我误伤的蚂蚁道歉
向一朵被我摘下又丢掉的花儿道歉
向一条被我遗忘的田埂道歉
向一口故乡的老井道歉
向一个嚼烂五谷把我喂大的石磨道歉
我与他们越来越陌生
越来越远
我要向路边的乞丐道歉
向山区失学的儿童道歉
向摔倒在路边的老人道歉
向无钱治疗病死在医院的孩子道歉
向一位做小姐供养学生读书的老师道歉
我碌碌无为的生命
无力去为他们分担
幸好，诗歌撑起的灵魂
总有一米晴天
我从未怀疑生活
只是对自己有太多自责和埋怨
《踢球》
家里人无钱治疗
快要病死
老袁去找村长
村长喊找村委书记
村委书记喊找副镇长
副镇长喊找镇长
镇长喊找镇党委书记
镇党委书记
又喊回去找村里
《写诗》
我不习惯用华丽词语写诗
就像不喜欢穿西装领带打扮自己
总是白话
这是我语言的胎记
农民的儿子
从小粗茶淡饭
方言，布鞋，中山装
不必借太多形容词，动词修饰
我的父老乡亲
都忙于耕种和养育
没有时间咬文嚼字
但不要说他们不懂诗
是我们很多句子云遮雾绕
实在过于深奥和离奇
他们种下的秧苗，玉米，麦子
饱满，规范，挺直
我们应该学习
他们把自己播下的每一粒种子
都视若自己的孩子
《杀鸽》
那个杀鸽的人
面带笑容
鸽子咕咕鸣叫
像招呼亲人
一只大手伸进去
鸽子毫不躲避
以为这是放生自己的恩人
那个杀鸽的人
照样面带笑容
一下将鸽子的头
捂进早已准备好的水里
不到两分钟，鸽子
没流一滴血
挣扎几下后就停止呼吸
那个杀鸽的人
依然带着笑容
熟练从容地将鸽子
扔进滚烫的锅里
几秒种后再捞起来
拔毛，破腹，剁块
沾满鲜血的双手
他贪婪地用舌头舔了又舔
《画母亲》
今天，我想母亲
想喊一声妈妈
我要凭记忆
给母亲画几幅画
画年轻时的母亲
一头黑色长发
两根麻花长辫子
总把劳动的母亲抽打
画中年时的母亲
齐耳短发，满脸皱纹
被九个儿女吸干的胸部
过早失去生命光华
画晚年时的母亲
双目失明，满头雪发
调尽所有颜料
母亲的沧桑
怎么也无法表达
画离开时的母亲
一声叹息，两眼泪花
说不出对儿女万千牵挂
七十九年的人生
最后被一个瓦罐就装下
我画母亲
画母亲剪去换猪肉的秀发
画母亲在煤油灯下缝补衣服
画母亲满手伤疤
画着画着，有一场雨
在我天空无声飘洒
《山东，你是怎么了》
山东平远强征土地的血腥
还未在脑海散去
山东平邑县地方镇后东固村
又发生强拆房屋
一死一伤。美丽的山东
就以这样方式屡屡走上头条新闻
祖国，真的，其实
我不想再写这样的话题
给你脸上抹黑
但又无法说服良心
闭上我的嘴巴和眼睛
为何每天总有类似悲剧发生
法律的利剑
何时才能架在这些利令智昏的头顶
山东，你是怎么了
请告诉我，我该如何收笔
该以怎样词语去告慰
那颗在大火里被烧焦的亡魂
《父亲的一页账本》
1974年1月3日
卖自留地青菜一筐，三角钱
1974年1月5日
卖上山砍回的柴火两捆，八角钱
1974年1月7日
卖上山挑回的煤炭一担，一元钱
1974年1月12日
卖鸡蛋十个，七角钱
1974年1月13日
卖自留地红萝卜一背篼，九角钱
1974年1月15日
找隔壁李大毛借现金一元钱
1974年1月16日
给大女儿交学费一元五
给二女儿交学费一元五
给小儿子交入学费一元二
《稻草人》
戴着草帽
穿着中山装
高高舞起的一条布带
像扬起长长的鞭子
狡猾的父亲
为了与自己逼真
居然舍得
把走亲戚或过节才穿的衣服
借给稻草人
那些麻雀，叽叽喳喳
跳来跳去，垂涎三尺
但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抢夺父亲一年辛苦的收成
《愿望》
一只麻雀
站在一根摇晃的电线中间
叽叽喳喳，左顾右盼
似在呼唤走散的伙伴
这极像我孤独不幸的中年
此刻，多想有一棵树
给它举起一把绿色的伞
让他停下来
筑巢，娶妻，生子
不再漂泊和孤单
《埋父亲》
父亲将自己遗体捐献
故乡无坟
十年了，我的哀思
找不到地方安放
今天，清明节
不能再让父亲四处飘荡
在母亲坟边
我挖一个土坑
照着父亲生前模样
摆上父亲的帽子
摆上父亲的衣裳
摆上父亲的裤子
摆上父亲的鞋子
摆上父亲的眼镜
摆上父亲的拐杖
我双膝跪下
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大喊：爸，回家啦
一道慈祥光芒，从天而降
我捧着早已潮湿的泥土
埋父亲挑柴担水被压弯的脊梁
埋父亲手握锄头磨起的老茧
埋父亲赤脚劳作磨起的血泡
埋父亲被儿女骑马马尿湿的肩膀
埋父亲在农村背了二十多年右派才平反的辛酸
埋父亲用遗体换来的光荣证
埋父亲六十九年的沧桑
可我怎么也埋不掉
那些赖在父亲怀里取暖的苦难岁月
那些赖在父亲背上不肯下来的童年时光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这座森林
虎依然是王，任意满足自己需要
狼拉帮结伙，围着羊群叫嚣
狗仗着人势，撒开四蹄满街乱跑
鼠已经不怕猫，夹着公文包
公开在阳光下逍遥
蛇正在暗处
和另一条蛇紧搂着腰
这片土地，牛勤劳一生
至今吃的还是草
蚂蚁忙忙忙碌碌几代人
世代还住着潮湿的窑
青蛙捉了无数害虫，却得不到认可
只有躲在夜里才敢不停牢骚
玫瑰盛开的已不是爱情
是一把红色钞票
城管只管小贩
大贩暗地里贿满他们腰包
按揭房哪里是房
是开发商送给房奴生活的镣铐
城市下水道不是道
那是杀人不眨眼的刀
“校长”不是校长，早已走红网络
成为色魔的代号
我的祖国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父亲》
年青时的父亲
喜欢坐在门槛上
抽自己种出的烟叶
把心事吞进去，又吐出来
吹向远方
每到晚上
那盏高脚煤油灯
最怕父亲失眠咳嗽
父亲一咳
火苗就吓得惊慌，四下躲让
有时熄了
父亲总是划着
一根又一根被汗水潮湿的火柴
努力把生活点亮
那个破碗做的烟缸
常被父亲的烟头烫伤
但它从不反抗
就像我从小
对父亲充满体谅
他打错骂错
我也忍着，我知道
他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的巴掌
多么希望
恨铁
成钢
《母爱》
昨晚病房的王婆婆走了
我们只做了三天邻居
这三天都没看见她家人
护士在她枕头下
发现四叠一万的现金
上面歪歪斜斜写着
四个同姓不同名的人
我想，他们
他们应该是她的儿女
《五元钱》
小店进来一位驼背老人
点了一碗五元钱的酸辣粉
掏出的旧手帕
裹了一层又一层
这让我想起
一个年代，一个女人
她递给我一张十元
我故意出错
找给她两张五元
她才走几步
转身大喊
老板：你多找了五元
《土豆和我，我和土豆》
我和土豆
活在同一块土地
家境出奇相似
都是一个奶头
喂大好多姐妹兄弟
土豆有几个名字
马铃薯，洋芋，山药蛋
我也有
狗娃，傻蛋，赖皮子
土豆和我互相喂养
它小时候
我天天喂它喝我的尿
它长大后
又天天填饱我贫穷的胃
我们都嫌故乡太穷
漂泊各地。出售自己
矮矮的身材，圆圆的脸
黄色的皮肤，一样的方言
时间久了
我们互为喻体
《象棋人生》
一盘棋，一下就下了四十七年
下棋的人还在棋盘上厮杀，征战
看棋的人有的成了星星，云朵
有的成了小草，泥土，青山
三十年前，游刃有余
双马。双炮。双车。相士齐全
一群娃娃兵，泅水过河
杀得对手丢盔弃甲，人仰马翻
三十年后，骄傲自满
对方一招苦肉计
骗去半壁河山
可落棋不悔。我只有明修栈道
暗渡陈仓。围魏救赵
苦苦支撑，陷入游击战
如今，这残局
我的故国
水不是水，山不是山
家不是家，园不是园
象死了，士死了
马死了，炮死了
车也死了
只有一个兵还在他乡周旋
《这些内心臧有太阳的人》
诗人，其实
就是一群伐木工人
他们把自己体内的树木
锯倒，劈开。划成
一截一截，摊在纸上晒干
诗人，其实
就是一群采煤工人
他门开采自己体内的矿山
一锹。一锹
挖出深藏在生命里的煤炭
这些内心藏有太阳的人
他们在生命里
陷于苦难，却又藐视苦难
他们最擅长的手艺
就是把文字打磨成拐杖
梯子，桥梁，火炉，雨伞
《写到无言》
父亲。母亲。是我一生灵感的源泉
只要提及他们
身体里沉睡的河流立刻就会醒来
哗哗水声，奔腾在每一根血管
母亲是生我的地。父亲是养我的天
当他们走失在生命的地平线
我的世界从此塌陷
十多年了。一千万只思念的蚂蚁
一直在我身体中不断繁衍
喝我的血。啃我的骨头
我白天跋涉在生活的最前线
深夜端坐在句子里
寻找镇痛的词语祭奠远去的从前
不要问，我的父母
为何总在我诗歌里频繁出现
未曾生离死别亦或未曾用心爱过的人
哪懂失去之后幡然醒悟的愧欠
父母点点滴滴养育之恩，谁能写完
我最伟大的事业，就是
写他们的爱。写他们的苦。写他们的难
写到词穷。写到命止。写到无言
《色情四首》组诗
《约会》（一）
四十岁。风韵犹存
当她脱光被暴雨淋湿的衣服
借着窗外闪电
我这样在心里由衷赞美了一句
第一次，她来到这十平方出租屋
我把我的干衣服递给她
她一脸尴尬，我扶扶没有镜片的眼镜说
你放心，两千度近视
她先是犹豫，后来，关掉电灯
在黑暗中，似乎有树叶沙沙落下
有梨子在风中摇晃
有小溪潺潺流过的声音
我心跳开始加速，面色开始潮红
某个部位蠢蠢欲动
开始想象一幅关于山水草原的风景
我狠狠吞了一口口水
一个单身很久的男人
距一个秀色可餐的女人这么近
不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就完全暴露一个色狼的特征
当她打开电灯，我努力恢复镇定
一只手捂着胸口说胃疼
另一只手递给她一杯冷开水
害怕看她眼睛，害怕被她火辣目光
烧成灰烬。也害怕
被她发现我眼里那头跃动的野兽
她用一只手理了理前额的头发
企图遮住那两朵已被发现的红云
另一只手伸过来接住杯子
我们的手指不小心一碰
一股平时牵手不曾有过的电流
此刻，一秒钟就流遍全身
一首歌不合时宜唱起来，她的电话响了
她看看我，又看看还在响着的电话
我笑了笑，摊摊手
把心里想说的：留下吧
却硬生生说成：孩子喊你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吧
《洗澡》（二）
出水芙蓉
想半天想到这个词语
对于四十岁的女人以此赞美
我知道，明显有太多水份
说她是在小溪洗澡
不如说她抚摸着自己下垂的乳房
在怀念青春
她努力想让水面镇静
不流，不动。有一面镜子
可以告诉她今昔何年
猛地，她浇水冲向自己的脸
似乎看见什么
也许是那些水波一样的皱纹
刀子般划伤了她
我的心像一只拨浪鼓，咚咚直响
不敢离得太近。以致
看不清她脸上滑落的是水珠
还是泪滴。这样氛围
不合适打情，骂俏
山风渐凉，容易感冒
学一只鸟叫或打一声口哨
太过轻浮
我捡起一块石头
用力扔进水里，溅起一朵水花
瞬间消逝。她仓皇上岸
一张白床单裹在身上
如一只受惊的兔子
迅速钻进一片茂密的树林
《秘籍》（三）
追一个四十岁的单身女人
远比泡一个十八岁的丫头片子
难于搞定。她早就过了
一听见说我爱你就脸红的年龄
也过了，一朵玫瑰
一首情诗，一阵风吹就动心的季节
这样太过幼稚的形式
不可能打动阅人无数的过来人
过于主动，会让她警惕
时时关紧那扇心门
过于冷淡，又会让她失去自信
如何拿捏这个分寸
光靠一份真情显然不够
还必须谋篇，布局，走心
比如：她一个人去爬山
明明是我尾随其后，当然
不忘带一把伞，却装作是一次巧合
不管有太阳，或是有雨
这把伞就找到了撑开的理由
比如：她一个人散步
坐在湖边看远山，看飞雁，看流云
偶尔发出轻微的叹息
这是典型犯了思念的病
此刻，早已藏在远处的我
自然地走近她，虚构又一次巧遇
不用任何话语
脱下外衣，轻轻披在她身上
如果她未拒绝，就继续
把左手搭在她的左肩
让她感受我手心的温度与心跳
如果她未反感
继续把她的头轻轻揽进怀里
像小时询问在外受欺负的女儿那样
宝贝，你怎么了？瞬间
她的两眼像是两座微型的水库
决堤。两条小溪肆意流淌
终于，她说出了
从未讲过的深藏于心的伤心和秘密
《风雨夜销魂》（四）
当一个四十岁单身女人
夜晚走进一个单身男人屋子
主动袒露隐秘和渴望
等于已经收起满身矜持和刺
本来只是毛毛细雨
我说，外面雨大，留下吧
明知假话，她不戳穿
以一招顺水推舟成全我的骗局
这时，我不需任何武器
上前用力拥抱，就可完成一次
肉与肉，互相疯狂的搏击
但我，绝不急迫占领她的江山
狼吞虎咽，只能暴露久违的兽欲
没有心与心的碰撞
彼此得到不过是一张画皮
我学城里人的浪漫，点上红蜡烛
试着把情调两个字换个位置
直勾勾望着她眼睛，直到她低下头
听见她的心，跳出鼓声为止
我过去一把抱起她，放到
那张从未躺过女人的木板床上
她想挣扎，想喊，却无力
我懂，这样的拒绝不过虚张声势
用嘴唇吻住她嘴唇
以最快速度退去她修饰
我看见，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此刻，老天最懂两个相爱的男女
需要怎样一个恩爱的背景
以一场不大不小的雷声，雨声，风声
掩护另一场风声，雨声，雷声
当一切归于宁静。我说，我们结婚吧
她点点头，像一只流浪很久的猫
找到寻觅已久的归宿
深深钻进我温暖宽厚的怀里
《我的愿望与生活》
很多人的生活，那真是生活
上班，赚钱，写诗，上网
在干净繁华的城市
带着自己或别人老公，老婆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可他们却天天唉声叹气
计较这个，指责那个
我的生活，比公鸡醒得早
比老鼠睡得晚
在大山的肠子里蚂蚁一样跋涉
每天都被掩埋
却又无法预料死活
这里地势偏僻，没有电影院
没有图书馆，没有城市的灯火
唯一的煮饭的大姐
就是这里最美的风景
可她丈夫每天都很警惕
其他男人多看两眼
他的目光就会冒出燃烧的怒火
我的身体很脏，满是灰尘
但我努力做一个干净的诗者
工友们去很远的场镇嫖娼，赌博
而我只爱一个充气女人
我们去森林里
幽会，亲嘴，做爱，唱歌
我们互相忠诚
不背叛，不嫌弃，不谈钱
我抱着她一起散步
像真的恋人那样快乐
最大的心愿
当我攒够修房子，娶媳妇，尽孝的钱
还能站着走出这座大山
希望那时的父母都还活着
那时的物价还没上涨
让我修得起一座属于自己的瓦房
娶得起一个有血有肉，知道心疼我的老婆
买得起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
一张写诗的木桌
《我的煤窑兄弟》
张大毛三年没回家
婆娘昨天从老家来了
大家偷偷看着
她高高鼓起的胸部
直咽口水
特别是晚上
张大毛那张门板搭的木床
一夜吱吱呀呀
在山谷里乱响
害得隔壁两边的兄弟
翻过来，翻过去
恨不得一刀割掉自己
那东西
《黑》
这个煤矿是黑的
这个老板也是黑的
比煤炭还黑
上个月塌方一下死了三人
尸体都没刨出来
老板就叫人炸了那条巷道
装着什么也没发生
给知情者每人发了五千元
说是奖金，其实
就是封口费。还威胁说
谁活得不耐烦
就别想活着离开矿井
据说那三个都是有些痴呆的外地人
被人拐卖给老板当苦力
也没亲人前来找寻
有一个工友写了一封举报信
可是最后落在老板手里
没过多久
那个工友也失去音讯
有人说他害怕被老板报复
自己连夜走了
有人说他下井再也没有出来
每到深夜，那条巷子
就有哭声
哭得特别伤心
《煤油灯想去北京》
北平很远。北京很近
煤油灯去不了北平
但去得了北京
想去北京天安门城楼
找毛主席谈心
他说人民是国家的主人
为啥煤油灯
什么也做不了主
他说当官的是百姓的公仆
为啥那么多百姓
却是他们呼来唤去的仆人
他第一个喊出人民万岁
为啥煤油灯看见
那么多人民一个又一个
短命
《煤窑工人》
一群把性命别在裤腰带上的黑蚯蚓
不关心月亮，不关心太阳
每一次下井，都是一次入坟
《关于母亲的几句柴火》
母亲晚年，总是在深夜的煤油灯下
一针一线，缝补衣服，裤子，鞋子，袜子
硬是用双手给三代人缝起一个天空
我发现自己，活得越来越像晚年的母亲
也习惯夜晚坐在电灯前，一指一指敲打键盘
用长长短短的句子，缝补自己破破烂烂的人生
母亲一生都很节俭，抠门。最大
理想，把祖上传下的茅屋，换成砖瓦房
想我当官，开吉普车送她去天安门，看毛主席
可是，直到她搬到后山玉米地，也未去成
今天，整个上午，我都在母亲坟前忙碌
纸做的砖瓦房，纸做的汽车，纸做的新衣服
纸做的拐杖。我喊：妈，出门了，接你去旅游啦
当点燃这些纸做的孝心，号啕痛哭中
我听见有熟悉的开门声
《偶感》
1
躺在病床上，每写一首诗
就像在自己草席下
又垫了一把稻草
2
秋天落叶的树，不是树
那是佛。掉下的叶子
不是叶子，那是发给穷人过冬的金币
《空城计》
母亲没读过书。却深知兵法
尤其空城计。那年有人
给三十多岁还单身的老三提亲
媒婆说女方要来先看家境
母亲害怕那些常年饥饿的坛子，罐子
柜子，张嘴就说出贫穷的病根
事先将它们装满稻草和泥土
再在上面铺上一层借来的稻谷，玉米
堵住它们的嘴。相亲的人来了
东敲敲，西敲敲，听见不是空响
又揭开盖子鉴定
看见到处都是满满的粮食
就当即定下了这门婚事
《诗歌道场》
祭奠那些死去
却还活着
祭奠那些活着
却已死去的诗歌
祭奠那些活着
却已死去
祭奠那些死去
却还活着的诗人
一生把诗歌当作菩萨的人
也是一尊行走的菩萨
干净。公正
觉悟。悲悯
诗歌道场
救赎。忏悔。唤醒
审判。超度
古今那些写诗的灵魂
《乡愁》
乡愁是一个售票口前几天几夜排起的长蛇阵
乡愁是一张提前一个月就订下的膏药一样能止疼的车票
乡愁是一群深夜睡在车站码头冰冷水泥地上的赶路人
《环卫工人》
每到深夜或凌晨
总有一把扫帚，会准时把大街喊醒
她是最大的慈善家
最懂悲悯。总是
对那些无家可归的落叶
对那些被抛弃在路边的空啤酒瓶
对那些才吸掉一半就被扔掉的烟蒂
对那些被剥去内心的瓜壳果皮
对那些被献过殷勤之后就扔掉的玫瑰花
对那些流浪狗，流浪猫
轻易就动了恻隐之心
《故乡之痛》
村子里死去一个老人
她走得最艰难的路，不是人世的路
而是入土为安时的最后一程
偌大几个村子居然凑不齐
身强力壮的八个男人为她抬棺，打井
老的太老，小的太小
无法堆起一座土坟
《人性与狗性》
一帮人大鱼大肉，酒足饭饱
之后。为了体现自己悲悯
故意把啃光了肉的骨头
扔在桌子底下，顿时
惹得一群饿得发疯的狗
争抢，对骂，撕咬，头破血流
这时，走过来一个乞丐
将讨来的满碗的米饭倒在地上
才止住了这场战争
《黑与白》
我不会轻易相信一场雪的誓言
也不会盲目判定一块煤炭的黑暗
很多真相，需要时间
《长江，你是我读过的最长的一首长诗》
你从唐古拉山一路走来
像一条围巾，围在祖国胸膛
你像一条脐带，把无数
帝王，江山，人民，草木喂养
你从迷雾曲折中走来，像一个老人
穿高山，越险滩，饱经历史沧桑
你像一根祖传的鞭子，浸满屈辱，苦难
总是抽在有良知的儿女心房
每个世代居住在长江边上的人
喝长江水，吃长江鱼
不管身在哪里？不管漂泊何方
忘记长江，就是忘记爹娘
长江，你是我读过的最长的一句长诗
写满悲伤，也充满力量，你像一条巨龙腾飞
一颗向海，向前，向强，向大之心
日夜跳动。在一个叫中国的地方
《诗人》
每一个真正的诗人，都是一个转经筒
每一首诗，都是从他们身体里转出的经文
写诗，是一种修行
勘破。忏悔。放下。唤醒。归真
《路过故乡》
从一个他乡，去另一个他乡
凑巧路过故乡。没有人
看见我体内河流
在颠簸的车上怎样荡漾
而今荒凉的山坡，曾是饱满的乳房
那些被遗弃的桃树
李树，核桃树。都刻有同伴
和我的小名。我不敢开口喊他们
害怕他们抬头，却已认不出我
徒增悲伤。每一个农村男人
都有一颗叶落归根的心。而我
却是一个放出去，就回不来的风筝
那个手握风筝线的人走散了
我就一直飘在路上
不是每个身在他乡的人，都能
如愿以偿。有的人回家的路
被汗水越泡越短
有的人，回家的路
像一根橡皮筋，被现实越扯越长
《羞愧》
走进三月，那些梨树枝
吐出朵朵的白，这是
一场来自内心的雪
很羞愧，同在一片天空之下
我吐出的却是
关于生活里种种的黑
对于一个写诗的人
这很不合格
《提灯的人》
在天上的那个提灯的人
我不知道是谁！白天
提着太阳。晚上提着月亮
一直照亮我生命
但我知道，小时候
那个左手牵着我
右手提着马灯
天未亮，走十几里山路
送我去读书的，是我父亲
《其实，我是春天里的一个禾苗》
其实，我是春天里的一个禾苗
只是天生多病，个头瘦小，请你
睁开雪亮的眼睛。不要将我
当一棵稗草拔掉。祖国
我对你的爱，不是一个虚拟的介词
从戴上一面红领巾宣誓，到走出
校园。种地，摆摊，挖煤
每一份工作，我都拼尽全力
一直向莲藕学习，即使深陷污泥
也坚持写诗，把心中那份美好高高举起
其实，我也不想像现在这样
在风雨里活一辈子，却满是秕壳
我也想像一根真正的稻子一样
饱满地活着。而今，我的河山老了
每一个关节都可以听见秋歌
不过，是脚下这片土地
喂养了我，我哪里也不去
请秋风渡我吧
我要把自己还给脚下这片土地，就等于
把自己一生还给祖国
《写给故乡的一棵树》
当年，我比你高
现在，你比我高
那些年，我们都过得很苦
你喊我牛娃
我喊你苦楝子
我们都是故乡的一颗树
而今，我回来了
我们都还活着
你不再羡慕我会走路
我也不再嘲笑你的孤独
《也写海子》
有的人死了，他的诗才活着
有的人活着，他的诗已经死了
海子，一生喜欢在纸上
种麦，劈柴，喂马
最后却把自己年青的未来
安放在一架铮亮的铁梯
有人提起山海关，我就想起
海子，就有一列火车
从远方轰隆轰隆碾过来
今天，属于海子
整个山海关都在默哀
谁站在山顶大喊一声：海——子
所有的大海都会澎湃
所有春天的麦子
都会摇摆。所有的花儿
都会忧伤地盛开
《中国墓碑》
这是一本外人打不开的书
外人只能浏览目录
只有姓氏血缘相通的人
才能读懂。比如
人
民
英
雄
纪
念
碑
除了中国的后人
其他，怎能读懂这块石头的
血泪荣辱
《和一座山对话》
一座高山横在眼前
它高高在上，低头看我
好像在说：你这矮小的家伙
我没做声，暗自用尽所有力气
最后，站在他头上
把它踩在脚下。这时
我才对它说：你这矮小的家伙
《疯子》
每次走过那个小镇
我都看见几个疯子，他们
有的是精神病。有的是神经病
有的是狂妄病。他们在一起
哭的哭，唱的唱，笑的笑
一个说自己是外星人
一个说自己天下第一
还有一个说，他要睡某个女诗人
医生说，其实他们都是心疯
拒绝吃药，拒绝打针
属绝症
《秋天里的两根草》
一根狗尾巴草
当秋风举起铮亮的镰刀
总是点头哈腰
一根茅草却伸直着脖子
仰天长笑
《同病相怜》
一只木船，看起来还不算陈旧
也许刚进入不惑之年。从它沧桑的容颜
应该见识过大海，畅游过长江，经历过磨难
可如今，它居然在一条小河里搁浅
被一块礁石戳中腰部
恰似我身在他乡正陷于胆结石
疼痛不已，进退两难
它望着我，我望着它
我不忍提我的故乡
它也不忍提它的港湾
我们四目相对，沉默无雨
任由脚下的流水感叹
《梅雪之恋》
你说，你的天地全是我洁白的身影
我说，我的世界全是你盛开的深情
你说，你要在这寒冬，为我绽尽一生的美丽
我说，我要在这冬季，为你飘洒一世的心声
你说，今生，你若不谢，不许我独自融化
我说，来世，我若不来，不许你独自芳菲
你說，在这冰天雪地，我们缘定三生
我说，好！谁也不许丢下谁，而独自转身
你说，拉钩。盖印。八百年。一言为定
《今天，我要正式写一首诗，送给我的祖国》
从地球仪上，去过很多国家
特别是去了阿富汗，伊拉克，乌克兰
南非，叙利亚。那里的水不再是水
山不再是山，人民不再是人民，花不再是花
相比之下，今天
我要正式写一首诗，送给我的祖国
这首诗，只有一句：母亲，我爱你
《同病相怜》
一只木船，看起来还不算太老
也许刚进入不惑之年。从它沧桑的容颜
应该见识过大海，畅游过长江，经历过磨难
可如今，它居然在一条小河里搁浅
被一块礁石戳中腰部
恰似我身在他乡正陷于胆结石
疼痛不已，进退两难
它望着我，我望着它
我不忍提我的故乡
它也不忍提它的港湾
我们四目相对，沉默无雨
任由脚下的流水感叹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不配写诗》
最近，我很少写诗
想念缪斯时，就去别人地里
看望那些一行一行的句子
领略他们立于岁月的辛酸和身世
从农村来到城市，无法躲避空气中
那些细菌。我的手，我的眼，我的心
都被严重污染。在那场秋风中
我明显感到自己的脊梁像墙头的草
一次又一次弯曲。在那场大雨里
我居然忽视一个老人伸出的乞讨的双手
冷漠而去。这不是我想要的样子
我鄙视自己。假若再写诗，我害怕弄脏
那些传统的词语。一场大雪，即使落满我的全身
那也只是一个虚构的纯真。如何能够净化
扭曲的欲望。我等待，我渴望
一条清澈的小溪穿过我的身体。就像长江走过故乡
将那些沿途的罪恶和垃圾，日夜洗涤
《钓鱼》
整个下午，凝神静气
在一条小河边和一群鱼儿游戏
我以鲜活的蚯蚓，勾引它们
它们也亮出自己倩影
勾引我。很多次，浮标晃动
以为鱼儿已经上钩，拉起
却空空如也！连蚯蚓也无踪影
在老练狡猾的鱼面前
我还只是一个学生，让我赔了夫人
又折兵。当然，也有少数
初出江湖的贪吃的鱼儿
成为我笼中之物。毕竟它们还年轻
哪里知道，我抛下的蚯蚓体内
藏有一颗锋利的陷阱
会卡住它们生命的喉咙
到了傍晚，天上的鸟，地上的牛羊
都开始回家。我想
这些鱼儿的父母也一定很着急
正在四处寻找它们的孩子
我将笼里的鱼儿，全部倒进河里
真正的钓鱼之人，都懂恻隐
很多时候，钓的不是鱼，钓的是自己
那颗不甘孤独寂寞的心
《误入诗途》
那年。以为是一本武侠小说
误打误撞，走进《唐诗三百首》
一同走进去的，还有生产队的老牛
早晨或黄昏。骑在牛背上，我俨然像个将军
高声朗读《春望》，《杜少府之任蜀州》
《春晓》，《静夜思》，《登高》
《茅屋被秋风所破歌》，《悯农二首》......
时间久了，那头爱打架的老牛，也变得忧患安静
不再惹是生非。情深处，它眼里也满含热泪
我年少的梦里，总是飘出那些诗人的名字和佳句
这是患上了一种病。从此，我悄悄开始练习
在纸上行走。把那些名词，动词，形容词倒立
堆砌自己想要的城。或许，受父亲影响太深
时至今日，我也未走出传统
总是和父亲种庄稼一样，依然是那几个旧招式
其实，我做了太多努力，却总是与钱权无缘
其实，我没有想过做诗人，却偏偏一生与诗歌有染
他乡，漂泊，贫穷，疾病。一颗误入诗途的心
伤痕累累，残缺不整。谁来
给我？像油菜花给苦难的大地那样打上补丁
《麻雀的故事》
镜头一
一个美丽的春天
一对父子坐在一把绿伞下面
那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
指着树上跳来跳去的麻雀好奇地问
爸爸，爸爸，那是什么呀
父亲一手摸着男孩的头
一手指着麻雀温柔地说
儿子，那是麻雀，那是麻雀，那是麻雀
不多一会，小男孩又指着树上
唱来唱去的麻雀问
爸爸，爸爸，那是什么呀
父亲抱起小男孩，耐心地说
儿子，那是麻雀，那是麻雀，那是麻雀
就这样，整个上午
那个小男孩问了几十遍
父亲也回答了上百遍
镜头二
三十年后。一个秋天的黄昏
还是那对父子
还是坐在那棵树下面
已近年老的父亲望着树上
叽叽喳喳的麻雀问
儿子，那是什么呀
儿子头也没抬，回答说
那是麻雀
又过了一会，患了白内障的父亲
指着树上互相嬉闹的麻雀问
儿子，那是什么呀
儿子照样头也没抬，报纸一扔说
那是麻雀。立即转身离开
《写给有的人》
一棵脊梁弯着的树，面对太阳
影子必然也是弯的。内心跪着的诗人
写出来的句子，必然
也是跪着。天生残疾者例外
他们跪着写诗，站着做人
与那种站着写诗，却跪着做人之流
不可一概而论。寒窗苦读十年
头顶三尺有荷花。靠拍马，奉承
而上刊，飘红，做官
瞧你就这点出息
诗人！技巧之外，如今
你丢失的东西太多
良心，悲悯，刚直，血性，肋骨
仔细数数，你的身体
还有几样老祖宗的东西
《无题》
或者。这是属于你的后花园
一鸟一禽的生死
当然都是你说了算
因为你手握长枪
谁对你稍有冒犯
那只黑洞就会射出报复的子弹
但是，我绝对是个意外
你一次又一次举枪瞄准我
我也不会向你摇尾乞怜
因为，我早已进化成人，无尾可摇
懂得一点做人的底线
摇尾巴，那是狗才喜欢的表演
《胸罩》
有胸可罩。罩住的是自信
是一种骄傲
无胸可罩。罩住的是自卑
是一种烦恼
胸小者说：胸大无脑
胸大者说：看我江山如此多娇
《苹果知道》
苹果知道
从一朵花到一枚果实的距离
有多少风雨
苹果知道
从青涩走到成熟的距离
需要多少坚持
苹果知道
从枝上走到地上的距离
充满多少离别的悲喜
《养鸡场》
一人之下，万鸡之上
圈地为国，画地为牢。在这里
我就是最大的王。可以任意
宰杀。使唤。禁言。判刑
不用与谁商量
要你三更打鸣，若是两更
吵醒大王美梦，你便立即下岗
若是四更，耽误了大王闻鸡起舞
保证你见不到明天太阳
在这里，不谈民主，不谈自由
在我地盘，就得给我下蛋，造粪
跳舞，吹捧，歌唱。啊！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职场。一刀在手
万鸡朝拜，万鸡敬仰
《闹鬼》
走进一个叫流派网的山村
山美。水美。人美。诗更美
情不自禁，放开喉咙
唱了几句来自心底的歌声
歌声刚落。那些竹林，树林，乱石岗
一阵冷风吹过
突然冒出好多陌生的背影
一个老农像一位神仙，翩然而至
拍拍我的肩膀說：兄弟，别怕
你是煤油灯，有托塔李天王附身
他们是马甲：怕光
我马上又把自己灯芯拔高三寸
也真怪！鬼影就真的退去
《空城计》
母亲没读过书。却深知兵法
尤其空城计。那年有人
给三十多岁还单身的老三提亲
媒婆说女方要来先看家境
母亲担心
那些常年空着的坛子罐子柜子
张口喊饿，暴露实情
事先将它们喂满泥土。再在
上面铺上一层借来的稻谷玉米
那边的人来了
东敲敲。西敲敲。东听听。西听听
又揭开盖子鉴定
看见到处都是满满的粮食
当即定下这门婚姻
|
发表于 2016-4-10 08:38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16-4-17 2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