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语网络诗歌大赛”【第二期】终审评委投票帖（非终审评委请勿跟帖）
投票规则：
1、每位终审评委投10票，复制作品编号和标题跟帖投票即可；
2、投票时间：5月3日——10日。
01 北京时间
你的太阳，可是后羿射落的
三足乌？已从西边飞起，九神巡天
你的女人，是水。流淌如河
她的青春是稻子
你的男人，是土地。稳固如山
他的壮年是麦子
海水西流，在你怀抱里砺炼成金
在昆仑之外，还原为雪
你的夜晚，从不黑暗
就像，别的白昼从不光明
你的河山，正值盛夏
欢歌之际
向日葵与罂粟争相开放
水稻与麦子，全被阳光点燃
升起了
两柱弯曲着脊梁的，炊烟
02 那些有关敬畏的人和事（组诗）
◎晒太阳
阳光和煦，适合晒一晒爷爷和二叔
适合把庄严的祖先
请出来，在空地上薄薄地铺开
二叔死于糖尿病
爷爷死于衰老。再之前的
我不认识，或许死于贫穷
他们有很多话要说。这些面孔相同的人
还想听一听新鲜事
我说我过着好日子
他们抬起头
跟槐树枝一起发光
◎眼睛
被时间几番撕扯
这把等价于泥土的灰，就有了
不为人知的秘密
最后委身于木头和砖头的灰
在人间留下一只眼睛，鸟巢一样
悬在村庄头顶，敬畏者才能看到
它们视野清澈，照看着村庄
一件小事都不放过
◎二叔
二叔开始挖坑的时候
我二十岁，已经做了城市的孩子
他挖坑的身体
越来越瘦。瘦得不能再瘦了
就把自己放进坑里
当时，我在场
看到惨白惨白的二叔
风一吹，就要飞起来的二叔
毫不费力地走进去
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
一生中最轻最瘦的二叔，那一刻
心里最踏实
◎核桃沟
核桃沟从不种核桃
核桃沟只有几块
不规则的田地和许多不规则的石头
据说，那里有半亩属于我的沙土地
朝阳，适合种植花生
我很想去看看
从地里抠出属于自己的果实
我更想把它认领回来
安在城市的一个角落
但是，那块地里埋着爷爷和奶奶
还有新鲜的二叔
我不能毁了
他们在乡下的好日子
05 《梦中的父亲》
每年也就两、三次，总在我熟睡的时候
你倏忽走进我梦中，有时你望着我笑
有时很严肃，而更多的时候则是
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知道，两鬓斑白的我仍不能让你省心
就像那些日子，你总在我熟睡的时候
悄悄溜进来，帮我掖掖撑开的被
盖盖露着的腿
我想，你一定是在偷听我的鼾声
看与那时有什么区别，鼾声长了还是短了
轻了还是重了，然后，你总是带着遗憾离开
我怎么也喊不住你
06 《放风的日子》
空气稀薄，是因为人满为患
小黑屋子里，有许多渴望自由的
眼睛，闪烁着混浊的光芒
我是其中的一分子，我是他们的室友
或同伙。我与他们一样，奢望
穿过层层铁门铁窗，把禁锢的身体
射出去
我期望，放风的日子早点来临
假如我再次犯了错，我会失去唯一的
机会，失去在操场、在走廊，在
阳光空气新鲜的地方，吸烟，说话
或者散步
所以，我要把自己像处女一样
封存起来。绝不让半点欲望，放荡
流失三尺以外
07《慢慢疼，慢慢长》
怀上你的时候
除了惊喜，还有慌乱
我还没玩够呀，怎么就上了你父亲的床
娘说：是和你有缘呢
我信了。从此不再奢望月中桂树
能抛下一根长长的红线
你五个多月了
我仍一脚把你爹蹬下床：滚
可，还要慈爱地拍拍你：宝贝，别惊慌
那一天，你迫不及待地要来看世界
我多疼啊！汗珠子可以养活
咱门前的老桂树。当第一眼
看到粉嘟嘟的你
疼，都挂满了桂花香
你一天天的长，疼爱也一天天的长
门前桂树的皱纹又深了
把我遗忘，在
你放学的路上
柜中珍藏的花布裙老了
对着镜中的这一缕白发，心
怎么和那年怀你的时候一样慌
孩子，你慢些长，什么时候可以陪我
找回旧时光
08父亲的牙齿
小时候，他曾经用牙齿
咬下土匪的食指。年轻时，他曾经用牙齿
咬破了豹子的胆
他还以牙还牙，咬断过一条
毒蛇的七寸。甚至，他还咬死过一个
上门索命的鬼
父亲一辈子最大的功劳
就是用毕生的力气，咬下了老房子
背后的半座山
然而，他却未能咬碎天降的悲伤
女儿病死在怀中的那一年，一夜白了头
牙齿，一颗接一颗掉了下来
后来，他用仅剩的三颗牙齿
把我送到了遥远的青海。它们返乡的途中
全走散了，再也没有回到他的牙床
当我再次见到父亲的时候
只见他的嘴里空空荡荡，已嚼不烂一滴泪珠
咬不住最后一寸光阴
11 菜市场
菜市场展示蔬果的笑容
一根葱与一棵白菜打坐一起
目睹蓬勃现实
淋过柠檬酸的莲藕，皮肤一般嫩白
有人摸了一下，摸不出一把心跳
洒过保鲜粉的葡萄，珍珠一样鲜艳
有了尝了一粒，吃不出一点异味
我提着良心
默念着道德的名字，没有回应的
好像我不适时宜地误入了草丛，踏着的
句句是风声
这时，一只老鼠从菜市场暗处出现
无人踩它一脚，见它可恶的样子
也没有人人喊打
我提着我的皮走过，有人露出异样的目光
我的皮我保管着
一旦被别人巧取去
不敢保证不会被卖掉
12 酒后，访蒲松龄故居
蒲老先生，我来迟了
来迟了三百多年
在二十一世纪的第十五个春天
我是喝着你家乡的酒来的
我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我一路走一路喝
这酒，竟让我醉眼朦胧地看不清
前面对百姓指手画脚的那位
是人是妖
蒲老先生
我与你是那样相像呵
三百年前，你住在你的破茅草屋里
写字取暖
以一部《聊斋》当歌
醉了几多后辈
三百年后，我住在老工矿区的危房
吃着地沟油和沾满农药的素菜
做几首小诗为酒
迟迟不肯醒来
我们又是那样不同呵
你寂寞时，有青山绿水
有善解人意的狐妹做伴
我孤独时，只有肩挑着一家人
柴米油盐的重担
望着雾霾沉沉的天空自说自话
来，蒲老先生
让我们坐在你的柳泉边
聊点高兴的事儿吧
我带来了前些时朋友捎来的南方绿茶
不知你这北方的汉子
能不能喝惯
14 《纪 事》
（一）
姥爷在老宅子里，守着后院
阳光很窄，梧桐树下
蚯蚓只在晚上钻出地面。倒下去的房子
就那么倒着，在院落西边
埋着民国和五十年代
房子倒下去之前，雕花家具运到山上
冒火、冒烟、吱吱地叫唤……
那是五十年代，勤快的人都在炼铁
姥爷守着后院，种芍药牡丹
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去看他
他戴着黑色毡帽，在梧桐树下
用彩纸做柜子和房子
给刚刚死去的那个人烧
（二）
在去东尚庄村的路上，母亲一直在述说
姥爷的五十年代：捐房子、捐地
拒绝做外县的粮食局长……
我不相信，那个把自己从地主捐成中农的人
那个谢绝新时代好意的人
就是我认识了十年的
瘦老头。前街胡同口
姥爷从对面走过来
他刚在供销社赢了两块钱
顺手换成酒和肉，在拐弯抹角的
秋风里走
酸枣木拐棍闪着旧光
看见我们，他笑得那么美好
（三）
姥爷带着我去看他的地
那是百顷良田，绿油油的庄稼、绿油油的坟头
拥挤的时代一闪就过去了
那么多人
在姥爷的地里生根发芽
田埂上，苦菜花噙着露珠
他没告诉我
地底下到底住着多少
热乎乎的虫子。姥爷走的时候
抱着三角砚台和秃毛笔
院子里的梧桐树，据说是1961年栽的
姥爷急匆匆地钻进去
1961年的树，吱呀一声倒下
15 剥芒果采风
剥芒果。也可以提及占领，甜自然是先到达一步
确认这是圆还是椭圆，像手中陷阱。我一跌落就到底
金黄的汁蠕动。比水讯还短，稍微比花期长些
我出现在赶集的路上，眼看隔着雨水。那头还青得厉害
其实想来芒果更甚。靠海的地方容易忽略咸味，我不妨
回到果园里藏个恶作剧。现在，剥开芒果，指出那个人
果核硬得出乎想象。恰好芒果的记忆先追到的我。整个下午
摇着橹，不拘于果肉的界限，河道趋宽。我离岸，又着陆
16 卖菜老妇人
春天里她总是包裹得很严实
慢条斯理地去除菜的泥土
在街头
在一个小小的三轮车的空间里
葱 姜 蒜 辣椒 蕃茄 萝卜
没有你想要的 提供你必须的
平凡的生活
老妇人日复一日地去除菜的泥土
精确地估算每分钟的人流
包括与水有关的蒸发
与日头有关的倾斜
总是贱卖最后一斤疲软的残霞
总是在天色将晚时候回家
总是在夜里梦到
它们扎根 抽穗 成熟的一生
18 《穿套装的女人》
3岁，不尿裤子
5岁，自己吃饭
18岁，学业有成
30岁，主修好母亲、好妻子，另外兼修好儿媳、好女儿
好小姑、好姐姐、好知己、好纳税公民、好对手
40岁，有傲人的事业线
50岁，每个月大姨妈准时来报到，还有没有提前退休的健康证
60岁，还有男朋友
70岁，还能自己开车
80岁，还能自己吃饭
90岁，还不尿裤子
100岁，还没有挂在墙上
300岁，还在墙上挂着
穿套装的女人，唯一一次出轨
我们原谅她了
那一次她穿了一件自主设计的
休闲装
在梦里
22 《最后一片叶子》
寒风中 我路过一棵树
枝桠依然健在
只是掉光了叶子的枝条
就像父亲手背上裸露的青筋
再次面对寒风的摧残
一只麻雀站在枝条上
就像最后的一片叶子
使劲地在叽叽喳喳
我听不懂它在表达什么
我只是以人的思维在判断
仿佛它是在召唤同类
或者是在诅咒这刮骨的寒风
25 《速写故土》
远离故乡之前，我倾诉了关于母亲的疼痛
爱的供养至高无上，热泪盈眶
照亮母亲的白发，我无能为力
关于一场笙箫别离。父亲的咳嗽声
参杂了烟草的味道，又如
古稀老人的双手，青筋暴起
如今，生活成了感叹号
每况愈下，油生一种苍凉的曲调
儿子，奔走他乡，为爱沉沦
把故土抛在光明之外，雪月风花
不再是大山那边的向往
村庄静谧，女人黏在土炕
为食物呆滞，为一场春雪沉默
田埂上的枯草，一片狼藉
蝼蚁在缝隙间苟且偷生
衔来粮仓的麦子，度日如年
小孩在玉米地欢聚一堂
奔跑者，歌唱者，由小长大到死亡
短暂的生命都在消耗在田野
离乡不归的小伙，背负不孝的名义
出轨的女人被五马分尸
寡妇门前，一直都是门庭若市
落叶归根，带来晚秋的悲凉
不孝不睦，不仁不义，贫穷与
混沌摇曳着村落，故土，陷入困境
28 墓碑
城楼上。孤赏这黑寂午夜
几十载了。白日的喧哗更让他安魂
他想回到彼岸的躯体里
耳畔，又响起那地动山摇的欢呼声
一方岩石挡住了他。像无数只手
攥紧的拳头，上镌金字——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31 清洁工
一条路，躺在那
想扶，扶不起
只好为它，擦擦脸
她擦着擦着，就哭了
这条路，像她苦命的孩子
路面，有垃圾，有流言
也有人生的希冀
她去捡，没捡着
一辆车，从她身上压过去
她来不及痛，便死了
落在地上的扫帚
随同她的命运
被另一个
清洁工，悄然
捡起
32 母亲（组诗）
《打盹》
母亲老了，喜欢坐着打盹
这是年轻时留下的习惯
那时母亲操持家务，做着农活
随时，一沾床就会进入梦乡
活儿，总做不完
母亲只能匆匆打个小盹
在短短的梦里，她银镰一挥，麦粒就归仓了
针线一飞，孩子就长大了
母亲老了，只要打盹
就梦见远方的孩子们
在麦浪翻滚的季节，向她奔来
《那时灯花》
娘，开灯花了
我把灯举到娘面前
嫌费油，娘用针将灯芯压了一下
屋里更加黯淡
娘，又开灯花了
明天要来亲戚吗？娘看看灯
摸黑到鸡笼边，把母鸡们屁股摸了摸
说，明早看住，别把好菜丢外面了
娘很满意母鸡的肚子
不像她打了补丁的衣兜，只能掏出
做农活时，落进去的灰尘和草籽
灯花盛开的日子
皱纹与白发像债主，讨要
两手空空的母亲，尚还年轻的岁月
《母亲的菜园》
腰病好些了
母亲种的豌豆，莴苣,大头葱……
重新占领荒芜的菜园
得知我们要回去
她更起劲了，追着阳光松土
迎着风声浇水。她侍弄的菜
不顾将被摘走的疼痛，人来疯似的绿着
《别，亦难》
娘走出大门
姐姐要她留步
哥哥要她留步
妹妹要她留步 ……
车子启动。儿女携着儿女
带走娘掰着指头盼来的团聚
短暂的绕膝之乐
没忍住老泪,娘神情悲切
归程变得沉重，风还不倦地摇晃
杨树青濛濛的枝桠
树上的鸟巢
像村庄举起的一只只空碗
向落日讨要余晖
暖一下风烛残年
35 空椅子
在院中，我坐过
太阳坐过，月亮坐过，落叶坐过
有时云影坐过，雨水坐过
它是清静的，也是孤独的，风来了
听着树叶的笑声
更多时候，它坐在自己的影子里
空椅子并不空
我不坐的时候，它的怀里
坐着天空
37 乌镇
把江南放在一张纸上，烟雨中
雕花小窗，推开一幅水墨画卷
现在应该有一艘乌篷船出场
带着我在烟花三月，去探访水乡
那位摇橹的女子，被一组特写镜头
定格在船尾。有舒缓的水声
开始在身体里荡漾
临水而居的建筑，垒满了上善的鸟巢
那些穿越时空的羽毛，追风高蹈
一座千年古镇，和人，经年泡在水里
还有那些晚清民居、女儿船、《社戏》
和妖一样的美女，也泡在水里
泡在水里还有百年酒坊、老戏楼
石孔小桥和花样年华。矛盾的《子夜》
也被水打湿了
站在石拱桥上。我先是看到了雾
然后是一朵白云，像蝴蝶挂在桅杆上
呈现出一种几何学的美。然后有
更多的云追赶，一群麻雀像掷出的石块
曲径通幽处，几个美院学子正在写生
蓝印花土布苗条在水里，美女
斜倚木栏，貌若天仙
这个春天，一位诗人穿行在茅盾故居
他的脚步有些迟疑、忧伤。想起
一百多年前，一位励志青年
拿着一把油布伞，走进烽烟
那些曾经瘦弱的文字，让整个江南
和一个民族，在弯曲中渐渐高大
这个春天在乌镇，我怀揣十万个修辞
不及乌篷船上发出的一声咿呀
42 《水墨中国》
我的中国，在一幅画里
我伫足凝望，恍若滑落在轴角上的一滴墨迹
看哪，最上面是白雪压枝的北方
林中黑熊出没，青色的炊烟正在升起
猎枪悬在低矮的屋檐，像过冬的柴火
外部孤傲坚冷，内心却填满温暖
长城，秦皇汉武的风呼啸而过
干枯的干枯了，野草在城墙上招摇衰败
崇山峻岭依旧巍峨，瘦下来的水愈加清脆
奔赴水潭，渔夫修理着祖先遗留的钓竿
平原，绵延舒展像安静的海
村庄错落有致，宛如黑土地上停泊的小船
惊涛骇浪消弭在古时候的梦魇里，无须回想
麦浪金黄，牛羊金黄，狼烟中的春秋金黄
中原以西，惊险大过于苦难
雷声藏匿在雪山之巅，闪电劈进夜里
像奔涌而出的江水，咆哮被扼进悬崖峭壁
樵夫晚唱随山路盘旋，雄鹰遮住了落日的脸
江之南是江南，亭台楼榭摇曳如细腰
凋零在荷花间，唐诗宋词任风雨吟唱
薄如蝉翼的女子折花遮面，日子如轻舟
荡漾，狂也念想，羞也念想
日出东方，烟波里的礁岩是大海的故乡
散落的岛屿鸟语花香，藏下皇帝不老的仙丹
鲸群翱翔在深蓝的梦里，飓风掀起巨浪
桅杆下的男人眼眶深陷，思念饱满
这就是我的中国，在一幅画里
上下五千年啊，我仅仅是你飘散的一缕墨香
44 捕捉远方的声音：从A面到B面（组诗）
《从A面到B面：远方，一只豹猫靠近》
反复听一盘磁带。A面到B面的厚度
一张纸片切过的年轮
沉在里面，永不长大的一个人
躲在衣柜背后，等着有人来玩躲猫猫
这个午后，眨眼看到一只豹猫。睁着眼睛，窥探我
通透的眼神挤满悲悯，甚于同类
——跌入地狱前最后的光芒
我爱这样的眼神。有力量，溢出井底的感情线
伸向每一个要强的裂纹
一群乌鸦
低鸣了整个夏天
一只豹猫靠近，我的兄弟，为你和声
是你告诉我
不要温柔对对待这个世界
《A面：失声的荒船》
沙滩的匕首。
一艘废旧的船撞向我，我的思维被
破碎的经络牵引。沿着岸滩绑架我的灵魂
黄昏五点四十分，它搁浅在岸滩
如一条授精未完成的鲸鱼
断了鳍和尾，声音喑哑
耷拉着头。看不出一点曾有的锋利
如剑柯的傲慢，止于死亡
风浪嘲笑的皮屑，刮过残损的指尖
淤泥与铁锈与之搏击
风静止。它只记得搁浅之夜
胜利者的贡品
《B面：冬夜，咆哮的狮子》
冬夜，寒流。一只咆哮的狮子
侵入我的梦魇
我缓缓举起手，扣响扳机
血，从指尖流向指尖。那只狮子
降下手掌。低音咆哮如大海
呻吟声渐起，一阵风穿过纸片
两张纸片紧挨着
哭泣。我耳朵里长满狮子的嚎叫
声比锦缎更细腻
心比液氮更冰凉
声音熄灭。燃灯被举起
狮子的皇冠。
气。
若。
游。
丝。
49 《寡妇》
在庄村，丈夫走了，
女人的门前必定有一条河流。
不绝的风，吹遍洗衣场。
三姑六婆们洗一本字典，洗成语无伦次的造句。
瓜田里的人，李树下的人，成了动词。
河水若还能清澈，沙子、石头可见，鱼、虾可见，
青苔与水草过滤着，这酸性的血和汗。
泥巴将衣物艺术加工，只有从盛夏的阳光里，可读出来一壶烈酒。
而烟尘属于雌性，排斥女人，像母女间的矛盾，让女人天生是非对立。
守字的对面就是攻字，一个女人要抵挡着内外夹击。
一条河流，水声淹没了这其中的许多细节。
守字的里头是个寸字。
如此贴近乡俗的长度，一个女人用流水试装着身体。
皮毛即是汉字的信徒，流水所到之处，它们躺下，如汉字。
一个女人，背负着一身思考。
她孤立于人世，绝迹于人前，向内观望一条河流的远方。
50 我所留恋的黄昏
那时，我在山顶将要坐化
牛儿们排队回家
晚风微醺，山峦的姿态恰好
而夕阳是哥特式的
总在符合美学的角度
将影子涂满人间
这是很久前的事了
在旅途上，我总会想起
这刻的黄昏，它一直是
活的，湿漉漉的
潜伏在我的身体里。
多少年了，它总冷不丁
跳出来蜇我，那时
我用忙碌抑制疼痛
因为，当我停下一秒
心就疼上一寸。
51 《祖国，我不爱你的繁华富贵》
祖国，我不爱你的繁华富贵
不是因为我的梦想遥遥无期
而是因为我的幸福支离破碎
我的土地荒芜，我的身体颓废
而我的眼睛是古老的井，日渐干枯
人在天涯找不到回家的车票
祖国，我只爱你的辽阔无疆
我只爱太阳的光辉
阳光普照不到我一个人的角落，如一只生病的蚂蚁
不是每一只蚂蚁都儿女成群
城市的大街上，一地落叶覆盖我的爱
我的爱是蜗牛的泪液与土地相濡以沫
我要在一片落叶上找到一个新的国家
让时间和诗歌为我建筑一座城
除了我和爱人，老人和孩子别无他物
没有工业和警察。郊区有庄稼的光芒
可是现在，无论我做什么都事与愿违
我的诗歌也被人遗弃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56 遗落的牙齿
先我而去的，是先贤
即使臼齿也有思想的釉
我咀嚼他嚼过的文字
不止一次松动我的门牙
我看到黑的金屋
纸的美人
剥落的编钟
我看到一轮明月
凹下的故乡
故人何在。齿间的国风
在地坛，庙檐，木牍的灰烬里
57 母亲
灯光照亮呼吸。这一夜
很难翻开
那么重的文字带着余音
我够不着它的马匹
我们都是水做的，都爱着石头
都刻骨铭心。打落的牙齿都藏在腹中
我重叠你，埋进你
旧事都睡了，我还在一列未来的车上颠簸
走你的路，念你所念的人
那么冰，化不开的远。
这时候需要襁褓裹住我道路的一段
让我再次跌倒，再次被你的目光扶起，
母亲，想起这些，我还是妥协了
愿把所有的刀子还给你
把所有的你的泪水
再流一次
64 我是闪电 也是惊雷
我是闪电
也是惊雷
告诉你
我来的时候
冬天正在过去
黑暗正在消退
在我照亮的地方
自由正在生机勃勃地生长
在我响过的角落
一切的思想
就是为了人权的张扬
所有的政权
如果建立在血腥之上
我会尽我所有的努力
让它瓦解 让它消亡
不管它怎么富丽堂皇
也不管它怎么固若金汤
我是闪电
也是惊雷
告诉你
我就是苏醒之后的你
我就是自由之后的你
我就是反抗之后的你
我就是突围之后的你
我是闪电
也是惊雷
告诉你
我是既能梦想又能面对现实的你
我是既能思考又能发起行动的你
我是闪电
也是惊雷
告诉你
我会让每个人
哪怕在黑暗中
也能清楚地看见你自己
我是闪电
也是惊雷
我所对抗的 就是极端的权力
我所争取的就是
我们每个人的舞台
每个人的思想
每个人的自由
每个人的权力
69 与黑有关（组诗）
<>夜火车
是一只落寞的兽，撕碎了夜幕
短促的强光，呼哧呼哧的哮喘
它，多像孤独的夜行侠
骑着枕木和枕木下的石子
飞
到处都是硬
连迎面的风，连一闪而逝的白桦林的轮廓
只有夜空敞开巨大的胃囊
无情地吞噬尘世
夜火车
它跑得越快，大地越寥廓
而我站在高岗上，目睹这彻夜滚涌的忧伤
仿佛流星滑过了草原
<>乌鸦
立体看，一个深度意象
束紧的翅膀，是幽深的隐喻
眼睛翻白，让世界暂时短路黑的概念
孑立的神态，仿佛加冕的寺庙
一个问号，勾在树杈
而你一旦张嘴，才听清
这个世界上，什么叫做语言的残暴
<>黑暗中的事物
扑棱棱宿飞的蝙蝠
涵洞里浮游的水蛭
地底下穿行的蝼蚁
这些贫瘠的生命，时常令我垂怜
譬如此刻，我也成为了黑暗的一部分
我抱紧了双臂，像隐身的首乌
一个独善其身的人。想爱人胎床上的胚芽
想坟地里葬下的先辈。想象一盏风中的马灯
被神仙点燃黑的谶语
其实，我最痴迷的，是在暗无天日时
闭上眼睛，倾心于隐隐惊雷
它所带来的击破苍穹的闪电
和冲刷尘世的疾雨
71 《汉字》
欲望一旦生成，就需要它们
完成认知使命。它们像一个家族
众多成员，或一个人的命
反复出场，扮演不同的角色
好坏，褒贬，美丑，善恶
瞬间被打入命格，如此被动且无辜
还会被不同的笔，反复修改
存在的高度，和分量
作为个体，常常被集体意志覆盖
赋予歧义，或多义
而令人费解，误解，甚至无解
80 《生活的瞬间》（组诗）
《这就来了》
你说
来 不来
来还是不来
火车 很慢的
沿途的 城市 村庄
也不慌忙 现在冬天
除了几只 无名小鸟
时不时在窗外 闹一下
再无 其他光景
你说 到底是多久
我听见 啤酒瓶盖 又
嘭的一声
这就来了
《小圆圈》
日子倒也紧凑
就像一个拖地，一个洗碗
门前树，似乎也没什么新鲜
早晨出门前，忽见一本台历上
画有一个圆圈，如月亮一个圆
本月无重大开支，亦无特别酒宴
捉摸去捉摸来，又到下班时间
总算想起我，偶有一些吹牛习惯
晚上，刻意把胡子又刮了一遍
《松了》
牙，莫名奇妙地
痛好一阵时间了
最近办公室来个同僚
对谁都热情友好
就他的笑有点捉摸不了
周五公司开会时
我部门的小张和小王
在我左右两边又有所移开了
晚上牙继续痛
忍不住用手摇了一下
确实是松了
88 夜读金刚经
读经如筑塔。不惑年后
内心已有平静空旷之地，可盛妆木鱼声声
俗世辽阔，格格不入的身影越来越小
小的只剩下尖叫声，落在中年的磨刀石上，孤独的越发锋利
将自己擒入寺中。孤独的刀，适合切菜和写诗
切菜以养肉身，写诗以供灵魂，各安天命
在满卷经书中，将佛号摁住
就是摁住十里春风中，桃花的吐气如兰
今夜菩提树下，不谈江州司马，不抽烟，不喧哗
只听喉咙深处的佛塔，坐镇夜凉如水
92 《在祖国，提着金色的灯盏》《组诗）
《江山如此多娇》
这重获罪名的人间，一半牢房
高耸入云，遮挡天空的蓝
一半混凝的结合物，覆盖尘世的土地
熠熠生辉的阳光，不能落下来
碎银子的月色，不能落下来
他站立斑驳的皱褶之上，手持巫蛊
金盏，时而腾挪，悬空
时而将春秋反转，仅仅为了讨取
一片大好江山，他给他的祖国
戴上，铁骨铮铮的镣铐
《提灯的人》
他驱散星石，从天空摘下灯盏
添上春秋四季，河流山川
拨亮草木之芯，挂在帝国的庭院
羽毛落得比大雪轻。一片汪洋恣肆灯火
适逢来日清明，不必使用乌纱的黑
梨花的白，在坟冢里祭祀刀锋
《摇晃的世界》
在摇晃的世界，她终于具备
人间的美好，只可站在最低处仰望
高耸，坚挺，饱满，裸露的
傲视九重的眼神，举起白云的衣裳
江山如此多娇。万物清明
窥觑天苍地茫，那么多涟漪
起荡于波心，掩盖着落日的路途
以及她的锈蚀，斑驳了的断墙
《在安义，提着金色的灯盏》
木兰大道穿过平台镇，一直向东
与去年的春天一样，他的热血
还是沉睡不醒，通往安义的路上
提灯的人，始终不动声色
一场被忽略的悲欢，尚未卷土重来
杨柳抽出新枝，十字路口的红绿灯
俯视晒得发白的陈年旧岁，不断变换
自己的颜色，一只悲伤的鸽子
怀揣饱胀的谷粒，一只忘却盘旋的鹰
落下来，站在陌生的街头
天空的游云，埋在铁青的路面之下
如倒行逆施的北方雁阵，沉重的人流车马
又似内心举不起的落日影子，或燃烧殆尽的灰烬
他将灯火挂在安义城前，用来照亮
行色匆匆的赶路人，却不露丝毫悲悯之心
暮色又拥堵了，只能看见两条铁轨
并排向前延伸，而一朵不起眼的小花
静静地开在路边，不像那些金色的油菜花
开在明亮的旷野，左手揽着
他的炊烟，右手牵着嗜睡的稻草人
94 《给海子》
因为诗歌认识了你
因为你，我爱上了大海
春暖花开的日子
你在德令哈
关心姐姐，而我只牵挂你
这个季节我在车上
去一个伟大诗人的故乡
沐浴他的太阳
感受一个诗人心里历程
要跋涉多少个
二万五千里
跌倒了，再爬起来
可你将写了一半的诗歌丟进轨道
从那一刻开始
那么多爱你的人，迷失了方向
怀念你手稿的碎片，找你的姐姐
寻觅你被世俗碾碎的灵魂
你将身体还给了大地
天空还给天空
其实你只是将柔弱的诗歌
借列列火车的汽笛，发出一声轰鸣
96《岁月的颜色》
1、《十个童子》
十个童子在灯火起处舞蹈
十个童子手拉手在窗外编织时光的环扣
结出五颜六色的窗花
他们不着一丝衣镂，鱼贯而入
占据我一贫如洗的身体
多么干净的房间
没有阻碍，没有杂念，没有忏悔
他们合唱一首失传的歌谣
忧伤的调子牵扯着十座大山的回响
一阵子的空，唤醒一阵子的痛
在他们全神贯注的间隙
我所能把握的是，翻出其中一部分伤口
晾到从前风雨里愈合
剩余的留给时间，由它补刀
2、《野外》
野外受困于一个人的少年
野外是一朵永远长不出头绪的花
从鸟鸣里诞生
止声于一首哽咽诵读的诗篇
让我把春天搬上餐桌
重温那时欢声笑语
把最后的相聚先描绘成一幅写生画
不上油彩，还原初衷
在季节阑珊处忍着不说出别离
仅以沉默抒怀
再把未完成的成长视为小草
枯了重生，把熄了的星星从容点亮
去野外，对自己悄悄说一句
我是多么地想你，妈妈
3、《金黄》
金黄从胸口喊出来
金黄飞上天空与群鸦对峙
守望如此辽阔，繁衍无限生机
盎然的风情肆意生长
高于节气，高于粮食的暗香
让一把镰刀展翅
从飞禽的眼神里清除杂草
收拢炊烟，人间俗事尽归于温饱
被拆散的孤与独，一念间
在去留之际相互撕咬
受伤的体肤喷涌出凶猛的金黄
一泻千里，洗净了尘土
更远处，有夕阳拽紧锋利的山刃
流着血酝酿一次重生
107 《工匠》
去石头里种梦
风雨
在油墨中结晶
打坐的灵魂
一直努力，如何
把黑色的句子
打磨成一道闪电
129 香格里拉（组诗）
1、乘石卡雪山索道
在空中，索道繁忙地举出
红色之花。我缩入其中一朵
像鹰藏起翅膀：一扇门关闭
是为了打开
雪打开的时候，它们的小手
紧贴在我的一双握不住冷暖的大手上
稀薄打开的时候，我相信了：
心悸是爱的一部分，与海拔无关
我爱这越来越接近山顶的高
也爱这越来越远的山脚的矮
2、二月的亚拉青波牧场
水草是远游牛羊的神
近处的牛棚，剩一具空
春雪白着，草木枯黄
亚拉青波，一块风干的大排骨
时间在血液里昏昏欲睡
格桑花朵还未归来
那些一小块一小块鲜艳而烂漫的肌肉
还未拥挤于排骨的每条缝隙
命运交响曲啊
和牧场的贝多芬尚在熟睡
3、参拜大佛寺
突如其来的大雪，命一样
催促。我走向寺庙
步履小心。若有所思
因我徘徊在佛之外
跪拜。请求佛陀：原谅
我的肉眼凡胎，我的嗫嚅红尘
在这山上，雪前赴后继，急于转世
我的参拜，唯愿能减轻肉身的重
4、去转转经筒
7层楼高、遍身淌金的转经筒啊
----仿佛一座来生的塔
据说，围合并转动这世界之最
----霉运会像残花凋落
就差一人便可围住时
我突然转身，空出自己
一头牦牛，或者唵嘛呢叭咪吽
也可以来补缺
5、藏民家访
格桑花一样婀娜的，是屋子中央旋舞的卓玛
一碗酒一饮而尽的，是向客人们敬酒的扎西
仿佛两团火，他们越烧越旺
超越了酥油茶和松茸鸡汤的热情
米酒却喝痛了我们的脸、喝瞎了耳朵
喝失聪了眼睛。喝掉了的嘴，又捡起……
这夜如潮，前浪推后浪。如生命攀爬不息
如窗外那轮白月亮：迟迟不肯退下
134 《需要用尽一生，才能走回故乡》
每个周末，我都要从我的出生地
带走一包青豆、两支竹笋、一小箱土鸡蛋
有时是，母亲亲手种下的马铃薯
收获时，滚来滚去，像泥土中蹦出的婴儿
拎在手里，它们沉甸甸的
带着母亲的体温
那种来自菜园的重量，一直压着我
颠簸的公交车上，我昏睡如痴
更如一个知恩不报的掠食者
有时，我会磕破一枚鸡蛋
它浮在碗里，又腥又黏，像一颗
硕大的泪滴
混和着盐、蒜叶和火的气味
填进我虚无的胃里
我知道，需要用尽一生，才能走回故乡
135 《妈妈，您是春天的女王》
◎妈妈，再折一枝桃花送你
前年的那树桃花，在这个春天，任性地开，反复地谢。
她开时，您的笑便开了; 她谢时，我的泪便落了。
妈妈，桃花是三月的公主，而您，是春天的女王。
◎妈妈，油菜花是金色的地毯
去年的油菜花，从四川铺向陕西铺向山西铺向河北……
那耀眼的金色啊，一路铺了过来，铺到了今年的加纳，铺到了我的梦里。
妈妈，春风浩荡啊，有黄金的地毯，送您登基。
◎妈妈，秦岭是难过的天堑
哪处江河，能卡住呜咽的泪; 哪条隧道，能打通厚重的心窍。
从一个故乡，向另一个故乡。比李白的诗，还难过的。
妈妈，经历了蜀道之难，您终于可以，号令茫茫青天。
◎妈妈，我们之间隔着一段天路
去年今日，孩子从异域归来，您却向天国归去。
来的太迟，落花等不及蝴蝶; 去的太急，春风撞伤了秋雨。
妈妈，若东君留步，请您带去，我仅有的春天。
◎妈妈，春天是个拥挤的家
我和您的生日，差了九天。您的生日和您另一个生日，差了八天。
您的另一个生日和爸爸的生日，差了三天。
妈妈，春天是个小房子，我们一起，挤一挤更暖。
◎妈妈，您若不在，如何春分
甜蜜的蜂，妖娆的蝶……谁来分享接下来的花事?
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又如何填满七窍的初心?
妈妈，春分难分啊。您若不来，干脆全部带走。
◎妈妈，您是春天的女王
所有花朵，都是为你量身定做。所有风雨，都是为你精筛细酌。
还有这一串串，千万里外风尘仆仆捎来的文字……
妈妈，我可否回到您温柔的密诏，再做一回任性的王子?
136 《啄庄稼的麻雀》（一组）
《丰收》
庄稼杀青了，地里飞来一群麻雀
叽叽喳喳，又吵又闹
吸旱烟的老汉磕着烟斗说
今年，是个丰收年啊
《消息》
以为老汉听懂这鸟语
其实，麻雀每年都来
唯独这个季节，来得最多最勤
老汉说，看见稻草人招手
《感恩》
地里的庄稼是有节气的
除了土地、风、水和阳光，就只感恩老汉
麻雀不曾带来这些，只会唱赞歌
上帝说，它们可以“不劳而获”
《诗人挨饿》
诗歌如同这片庄稼地
上帝，把稻草人的灵魂给了诗人
把麻雀的口舌和感恩之心也给了诗人
却忘了把庄稼成熟的样子装进他的脑子
上帝怎会忘了呢
老汉说：诗人，迟早挨饿
《非但麻雀》
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非但麻雀
或如，这工地——
会桌上争论不休的那些工程师
饭厅里议论纷纷的那群“鸟人”
水池旁说长道短的那帮工人家属
经理室轰乱嘈杂的那班讨薪工人
《啄庄稼的麻雀》
庄稼熟了的消息不胫而走
是稻草人招了手，还是
从播种到杀青，虫鸟就偶尔飞来刺探
总之，成群的麻雀聚到这里
合上翅膀，悠闲地、毫无愧色地享用美餐
庄稼地或许是诗歌之地
麻雀绝非诗人
他们，不过是一群啄庄稼的麻雀
139 凿月亮
拾级而上
凿石阶的人也凿月亮
月亮是块会飞行的石头
轻且沉重
我是被叮叮当当的声音
弄醒的
那光的粉末
人们叫爱情
147 《窗前桃花》
（其一）
她们每年来看我一次
看我们这个家一次
顺便看一下那只花猫一次
其实，今年看到的
不是去年的那只
为了照顾她们的感受
这几年，我们家养过的几只猫
都是那种黑白的
黑白不分，真好
看到我还这样琐碎和平庸
她们放心了
看到我们经营的小店
货物们有着货物的秩序
我和妻子跟顾客心平气和地
讨价还价
她们放心了
那只猫嗖的一声
窜上树枝，她们的慌乱和疼痛
和去年的一模一样
她们放心地飘落几朵
在花猫的身上
最主要的
看到我对她们的到来
还是那种一惊一乍的神情
她们放心地全部熄灭自己的光芒
去年来过的桃子
今年将再来一遍
（其二）
你们凋而不谢
留下一个又一个花蕊
就像还在闪亮的往事
对流水、对晨昏葆有一贯的耐心
细细数过，每簇花蕊
竟然拥有五十多根细长的小蕊
“是的，我们就像阅历那样丰富
而且每一根都足够宽阔和遥远
日、月、风、虫鸣和鸟叫川流不息
如果你有梦想，也请加入
这车水马龙的队伍吧”
（其三）
而我捡起地上的一些花瓣
你们还新鲜如耳语
因为雨水的泼溅而迸发的光亮
还让我的手指微微发烫
我要珍藏起你们
让流水找不到落花
让晚风空空地吹
只有我和丝丝光明知道你们藏身的地方
是的，我要跟时光打一个小小的赌
148 凌迟
我们去吃毛驴火锅
银杏树下，银杏叶纷纷滚落了一地
仿佛岁月金黄的头颅
一头小毛驴被拴在树上
年轻俊秀，皮毛闪亮
眼睛里射出温驯的光
胖店主向客人介绍
相中了它身上哪个部位
就让厨师割下烹调，肉质鲜嫩得很
他说这话时，毛驴好奇地打量着行人
行人也打量着它
大家纷纷笑了
有人说，这头毛驴还真像明朝的袁崇焕
要被凌迟处死呢
有的选这一块儿，有的选那一块儿
还有人快乐地拍拍毛驴的背，它警惕地望了客人一下
躲开身子
——那餐饭，真是很鲜美，我们大快朵颐
边吃边赞。等吃完出来
银杏树犹在
那头小毛驴已不知去向
银杏树下，银杏叶纷纷滚落了一地
仿佛岁月金黄的头颅
152 父亲的手机
父亲将我几年前给他买的老式手机
送给我朋友小王修
小王接过又脏又旧的手机
检查了半天也没查出问题
又交给了父亲，说：
“大爷，你手机没问题啊！”
父亲一脸疑惑地翻看着手机：
“那怎么老是接不到龙龙的电话呢？”
父亲神情沮丧地
转过身去
一抹斜阳正好打在他瘦小的身上
只见他扶着门框
低头在门边咳嗽了好几声后
拖着灌了铅似的步子消失在了黄昏里
父亲走后
小王立刻给我打来了电话
那时我正在开会
没听清楚
就说等有时间回去再给他买部新的
便匆匆挂掉了电话
直到一个月后回老家碰到了小王
小王再次跟我提起这事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满是愧疚的泪水
可是，已经迟了
父亲一病再也没有起来
154 无所是，亦无所往
我站在街口——如同福柯
一般
他刚与巴尔特、密特朗用完午餐
走出餐馆
巴尔特向左，密特朗向右
而福柯，与我一般
站在街口
那是1980年3月26日，巴尔特
离开不远，撞上一辆洗衣车丧生
而密特朗紧接着
当选法国的总统
现在，是某年某月某日的冬天
我站在街口
福柯已经缺席，上帝
仍然缺席
我不知道向左，还是向右
抑或代替福柯
站在街口，站在世界之外
对街口进行一次后现代主义的解构？
174 木头人
走着走着我就成了木头人
没有血肉，没有心肝
没有神经，当然也没有疼痛
我走过广场的时候
看见一帮木头人排起了长队
我想打一下招呼
却发现木头的喉咙没有声带
一些木头人勉强发出音来
却只能说同样的话
重复着大喇叭里的只言片语
后来我经过疯人院
一个疯子指着我拍手大笑：
“瞧，木头人”
但他立刻被两个木头人
架入了铁大门的病室
我庆幸不是疯子
还能自由地在铁大门外
按规矩行走
就像那个疯子庆幸
自己不是木头人
179 四季花开，十面倾城
花瓣雨，打开春天的美
自拍神器，推不走遗憾的缤纷
时光的叹息怀抱泥土的香
莫自诩，阳光一颗一颗飞来
七彩的虹，难得一见
灿烂剔透玲珑
明媚温馨暖心
绽放红尘，四季花开
阳光的美，十面倾城
在人间，蓝天如海
游泳的太阳
盛开瑰丽的花朵
这绝世的奇葩
藏起了芬芳
牡丹羞红着脸
默念贫寒的富贵
月光宛若美酒
照看稻花的香
阳光打开秋天的粮仓
庆丰收
相知是缘千杯少
桔子红了旭日又东升
晨好吉祥！
187 《拜访》
路过一座小镇，去拜访一位神交已久的诗人
只知道地址和笔名。几乎问遍所有大人和孩子
都不认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路边一个鞋匠打听
他说，那个异乡人，早死了
我执意请他喝酒，给我讲讲那个诗人的故事
他未拒绝。我们像两个陌生的酒瓶，彼此说话
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碎，割伤对方和自己
当我不经意拿出一本诗集，他一下从桌上拿去
用只有六个指头的双手抚摩很久
眼含热泪，像见到自己久别的孩子。我猛地明白
没再多问。我们只是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
直到告别，握着那双六个指头，满掌硬茧的大手
我终于未能管住自己，与鞋匠抱头痛哭
像两个受尽委屈，他乡重逢又即将分离的亲人
祖国，我们总是用苦难的生活，养活自己诗歌
却无法用自己诗歌，养活自己苦难的生活
|
发表于 2016-5-2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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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2 17:09
发表于 2016-5-4 21: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