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组诗）
文/刘棣聚
◎潍胶公路上的一只绵羊
这是冬天，路边的树大都掉光了叶子
一只绵羊贴着路边向前走
丝毫不在意，迎面或者身后
快速驶过的车辆
远远地，我像避开一块石头
听不到细细的叫声
只于一瞬间看它低着头，慢慢向前走——
在这条人间的公路中
它孤独的身影接近于无
它走得很慢
一直走进我的心里
它温热的鼻息，眼看就要触碰上
一棵行将枯萎的青草
◎磨刀石
刀与石，再加上一个动词
几滴汗水
便有了相互砥砺
有了一条从粗粝走向细腻
拙钝走向锋利的路
一块磨刀石的旧与不完整
与生俱来
它的凹心正好放上一钩弯月
想起今夜我与故乡
谁在磨着谁
谁，又在照耀着谁
◎站在泰山上想起我的小村庄
山上的那些石头，是厚厚的泥土
是一座座房屋
山上蓊郁的草木，是一片片好庄稼
那些历经百年、千年不朽的
是我的列祖列宗
那些山中的小兽，是牛羊，是家禽
是燕雀，也是鸿鹄
那闪亮的飞瀑
是村庄干涸几十年的小河
那山间的风和云雾
是我的梦和叹息
偌大的山上到处都有我的亲人
弯腰登山的姿势，是思念
是虔诚，是距离的温暖
在山顶，看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我听到我的第一声啼哭
我看到
我又重新降生了一次
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在你们苍老的双手里
又重新降生了一次
◎东关古炮台
站在老潍县东关的城墙，临风而不把酒
想给女儿、炮台
还有锈迹斑斑的炮照张合影
那个铁疙瘩倒没说什么
我女儿却笑着跑开了
这是春天，春光旖旎
春天里有太多吸引她的事物
白浪河水缓缓流动
仿佛怕一不小心
揉碎岸边那些小朵的蔷薇
我不急于追赶女儿
而是一边拍着身边的铁疙瘩
一边说——
来吧伙计，无论我们是故友还是新交
让我们一起抖擞精神，抖掉全身的锈迹
让我们一起
朝这个春天开炮
可是，那么多人急匆匆走在春天的路上
谁来为我们填充弹药？
叹息之余，瞥见一棵越过城墙的老梧桐
噼噼啪啪炸开满树紫花
弥漫出甜蜜的火药味
◎秋风吹
从初秋吹到深秋
那个涂画的人照例轻描淡写
轻描淡写地在身上添加一件衣服
看似与一棵树背道而驰
与一场秋风背道而驰
秋风越吹越远
落叶从一片到无数片——
这世上有太多让人数不清的事物
划过眼前，落在心底
可我要捧着什么样的心情
空出心底怎样的辽阔
才配得上“一场落叶就是一场大雨”？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让那些落叶再次飞回枝头
一场雨悬而未决
树木们呼吸平稳，把世界看作幻象
如此一来，我反而有下坠的迫切
并且误伤一朵晨练的菊花
秋风越吹越凉
木质的画架脉络鲜明
秋风挽着一只画笔的辘轳
摇动一口深井
◎看别人放风筝
看蓝天时而空旷时而拥挤
真的不能否认春风已占据广场
不能否认
那些放风筝的人是在歌唱春天
一个小孩把风筝放得老高
这个世界，在他喜悦的眼里
仿佛除了奔跑，除了飞翔
除了越来越高
再没有别的
一个老人，把一只飞得很高的风筝
慢慢往回收
他小心翼翼，他脸上的满足
仿佛，荡平了那些皱纹
仿佛所有失去的东西
都被他，一点一点拉回
一个中年人身上隐秘的犹豫
多么像我自己
◎修炼
风吹过
我的衣衫拂动我就是一棵树
如果不动
我就是一块石头
我坐着不动的时候
并不打扰其它事物的移动，或上旋
如果我有影子躺下来
说明这个世界有光
如果你们看不到我的影子
说明我的身体里，有了光
人间草木深，深如夜，深如网，深如大海
人间的风越吹越凉
把一个人的手掌吹成冰刀
在树上挂着，在石头上反复地磨
反复如浪的涌动，如网的紧勒
反反复复多少次
起于草间的萤火虫，才能飞到闪电的高度
点燃雷霆
其实，我的皮囊终究是一口砂锅——
紧抱蝉蜕与草木，还有世间的流水
在风之火上面慢慢熬
◎柔软
种下流水，与岁月同行，背负落花时
可以走慢些
绕开石头、孤村，不与垂柳作别
写几封绝交书，无从邮寄
只带走折戟沉沙
风不请自来，吹到哪儿算哪儿
全身206块骨头，早已七零八落
如野心偶尔膨胀，可藏进一杆绿竹
一节节空长
马放南山，少年狂与叛逆写进档案
鱼未捉，水已浑，水草招摇原罪
趁人间烟火尚暖
蔷薇攀越篱笆，吐出
星星泪。又有片刻沉溺
或者遥远，或者近在咫尺
弦吟如流水，弧线
是飞鸟之羽再次起于鸿蒙
◎时光里
用一生去猜一个谜
越接近虚无，越让人不舍
用一个蜗牛壳模仿一只木鱼荡起的波澜
用眼中钉和肉中刺指点江山
时光依然不老，像一个不老的童话故事
美丽而又残忍
尘土的轮子，不带来前世和来生
他的前后左右，风声拍打
一根白发，从头上跳将下来
一次次练习抽刀断水
偶尔，他也背负双手
看绵延的草地
如何把一滴露珠，慢慢养育成
咫尺天涯
偶尔，他也会在时光的缝隙中微笑
让上帝的哭泣，显得
不那么真实
偶尔，他感到太阳和月亮
分别是一枚发光和不发光的小石块
可以问路，也可以把人绊倒
他如有幸追赶上自己，可暂与时光
并驾齐驱
◎梆子
走街串巷的人手持梆子
梆子的心是空的
就像那年冬天
我咕咕响的肚子
我急于窜高的身体
持梆子的人似乎不急于敲响它
前后的声音间隔有点大
能让呼啸的北风接连打好几个旋儿
并且，他也不太用力
力道刚好，让我在屋内站立不稳
这不同于以后我所见——
寺庙里的和尚敲击木鱼
让人下跪或者流泪
可持梆子的人自有他的肃穆和神圣
有时飘飞的雪花也会避让三尺
我多想一口吞下，那白中泛黄、嫩、软
热气腾腾的一块生活
我多想紧紧捂住我的体内
于几十年后一个冬天的黄昏
于熙来攘往的人流中，骤然响起的
一声梆子
来自群组: 中国诗社 |
发表于 2016-5-6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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