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黄昏多么疲惫》(组诗)
漆宇勤
《这黄昏多么疲惫》
这么多的人在城市里讨生活
晚归途中看见熙攘的人群和车辆
让这个黄昏越来越浓
凝滞成泥浆里一群精疲力尽的鱼
没有谁可以与一座黄昏的城市比疲惫
没有谁比在梦想里扑腾着
飞翔了一整天的翅膀更沉重
道路两旁灯光都是黯黄而无力的
南昌城这一匹无比暴躁的巨兽
急切地想在天黑前找到一个洞穴安歇
没有谁知道
这庞然大物也会在寒冷和黑暗里感到不安
《世界缓慢上升》
在春天来临之前我曾与树木有过
很多次深夜的密谈,深入、坦诚
它们经历过很多时光,生生不息
只有它们才能毫无忌惮地说出
绿颜色的浅薄与苍白
说出世间万物的真相:
人们总是刻意制造秘密
并自己泄漏它们
深冬时节最不便于隐瞒温暖
这么多年来世界并无任何变化
强悍者获取更多的食物、阳光
强悍者在每一次交锋中占上风: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理由
同样还有那些无赖和没有小羞耻者
在我获知这个巨大的秘密之后
有人迅即向我展示另一个窗口——
沿着空洞的梦境,世界缓慢上升
直到焦灼使你感到疼痛
《唯有时间可供相认》
唯有时间,可供相认
让两个针锋相对者握手言和
让刻骨的爱恨无处落脚
一个人与自己的过去对坐相认
现在冬天快要接近尾声
用一场雪和枯草打扫大地
用一阵风和水杉打扫天空
该来的人早已经来过了
该拥抱的情感早已相忘于江湖
在这里,在一个寒冷的城市
一切伟大的名字都已远去:
关于植物、建筑、人物……
但普通的人们依旧生活在此
一日三餐、家常里短
老街巷里缓慢地行走避让
《场景》
阳光下用苇叶编成草蜢或蝴蝶
青黄色泽闪耀着太阳的光
美好的场景托起昆虫飞得更高
这只是午间路遇的日常画面
一个老人用以谋取一日三餐
一个孤独者用以慰藉寄居的漂泊感
沿实线剪出一只小兽
纸上的空洞那么深又那么重
你总也看不穿它
这简单的场景有着天生的苍老感
一边剪一边就自然想起这些话语
——重复的无意义中,石头也会老
石头抓不住一代代人孤独的剪影
它们被自己见过的人名和脚印层层覆盖
被一个场景又一个场景催赶向衰老
《相反》
对小村黄昏的一次描述:
在亮与暗的争夺中
黑暗终将胜利
这乡村里的万物终将被暗覆盖
但有时也相反
在凌晨的时候……
今夜的天空依旧笼罩昨日的村庄
在省略过所有与理性有关的词语后
我一直想要弄清楚
今夜的星子
是不是比昨天更亮一些
或者相反,日渐陈旧……
《无用之树越来越少》
一直走到傍晚才发现
无用之树越来越少
留下都是可替换为钱的有用之材
你为此悲伤,不舍
多年以前并不这样
苦楝、喜树、姿态各异的杂树灌木
在天地间开着花或不开花
你对这世上的万物着迷
着迷于它们由小而大的整个过程
作为饲草的杂草与作为木柴的灌木
由小而大的过程都一样
它们并不相互争夺领地
这世界需要食物、桌椅,需要木柴
也需要仅可遮挡或散发芳香光线的植物
现在它们都不在了,它们整齐划一
有一次外出行走时你甚至在想
如果删去山野大地上那些无用的植物
这野外还能不能称呼为野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