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瓦雷里，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1，
瓦雷里，今天我问你为什么停止写诗
你会回答我吗？
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很多远去的人问过你同样的问题，
有的人给你写信，孤独中透露着责备
你又回答了什么呢?然而我相信
不会有那样一张嘴嚼着玫瑰花瓣，几乎是引诱着一些人
把你的爱和那位被玫瑰刺杀的同道者联系在一起
兴许，那天夜晚的暴风雨只是一个误会
你过分沉迷于和自己开玩笑、做游戏，根本没注意到电闪雷鸣
可能下了决心，真的，漱了漱口，临睡前，你这样想过
他们争辩决定与决心的区别，严重性，他们的杯子里
总有一截黄昏时的电线杆
总有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乌鸦站在上边聒噪
他们熟悉你吗？
你的美，就是你的手指，你的小个子，洁白的门牙
就是你没有飞却飞起来的姿态
你想到过死
并且把它写进了诗，像他们想到自己的孩子
孩子，那么容易挥发，和远在天边的日子，轻轻松松就坐到一起。
2，
你说，一个人要如何爱他眼前的世界
世界对他来说要怎样才能够得着
总是像一只憔悴的鸽子，守着自己的开花
花开
人不清楚
假如爱上了灿烂，那就去爱吧，可是要如何才能爱同样灿烂的水泥？
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总能看着它们
像疲倦的过客，看着
眼前的一条条栏杆
要是想把英雄和懦夫都抱在怀里，那就去抱吧
可是要怎样才能确定这一切有价值？
他的价值，是一个漩涡，阻碍了他去酝酿
去海枯石烂
去让最末那朵花，吃吃笑出声，只剩下爱吗？
爱能 让容颜衰老
可是要怎样才能让人相信，爱也能
在纸上替他造出一个江南？
孤独稍息，清晨和黄昏的镜子里，填满了老虎和悔恨
悔恨让一句话不老实，让梅花低头
让容颜不自在地衰老
上帝发笑
执着的爱，将诞生出天亮就会被刈齐的青草
那么现在，让青草燃烧
3，
听一个男人诉说他的爱情
他说，她爱过三个女孩，忘不了的是第三个
他说
他总是忘了取外套，总是让她追上来，总是让她看见自己
总是蝴蝶般轻盈地说句：你好
于是就可以把沉重的现实锁在门外
他说，他是笑着说，他甚至想象过现实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外
玩弄手指。
“你不怕吗？”
“为什么要怕，现实又不会冲我大喊大叫”
他说他的爱情和雪有关，他的牙齿像镁光灯一样晶莹，像
我梦里下过无数次的雪，真巧！
我对他说起那些雪，这次换他来听
他听着，完全忽略了天色变暗的味道
4
对，话说回来，当我像你一样佝偻着，也许我也会想，
我们的孤独和不孤独都像糖精一样
紧贴着时代的喧嚣
我会害怕我会被抹去，因为丰富的浪潮不会总是恰到好处地涨上来
也许
抹掉我的只是泡沫
只是每天早上都可以吃到的甜饼，每一口里
都生着重重叠叠的误会
我和你不同，我佝偻久了会想要把腰杆挺起来，对谁都露出笑脸
可能只是突然
还想要用小火慢慢烤所有的笔尖，
突然倒退，双目失明，
到起点，过去和未来既不存在，
当然也不会消失
2，一千年的欢乐
惊扰我的是一千年的欢乐
一千年挂在眉眼里的幸福终于在今天感动自身
感动了
所有在对岸洗青菜的妇女
波及我
它的欢乐，花朵的音乐般坚硬而柔软
我听，我看，站着，或者坐着，昏昏欲睡，或者刚刚醒来
我畏惧这样的喧嚣
它们总是把我凌乱的思绪拖着走
我难以承受这样的时时刻刻
口袋里却又装满了给所有人的苹果
给所有人的苹果。时候到了，
每个人都到我这里拿走自己的苹果，每个人都很用力地
恋爱
看天
看地
看谎话
看着早晨垂死的寒冷，把身体放进去沐浴
我爱着一千年的欢乐
我爱惊扰我的欢乐，因为爱抚遍布我的全身
我也觉得我能爱抚每一块石头
每一股烟
当烟想起自己的幻想——变成烟圈
我爱着欢乐诞生的青草
一丛丛青草笑弯了腰
大地的孩子，
大地不吝啬自己的生命力，把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给了最宠爱的儿子
它的儿子很淘气
到处布满了它的脚印和心思
它可以紧缩着仿佛害怕石头和沙子
它可以无限地延展出不像样的翅膀，如此不像样，像大地的眼睛，用这翅膀
温暖我的脸蛋和脚掌
大半个世界
或者大半个宇宙
所有的笔杆都已经枯竭，而心却能汨汨冒出泉水
灵感让所有的界限消亡
所有的夜莺
都长出为稚气的耳朵准备的另一个喉结，这么久了，这么久了
我爱着粉红色，相信所有人同样爱着这样的粉红色
而今粉红色爱着粉红色
所有的车站都像蒲公英一样能够飞起来
让我激动的是一千年的欢乐
3.修昔伊德与孔子
早晚有一天，这老头会醒来，数着我们没注意的头顶上不断滑倒的彗星
像数着一只只被我们踢来踢去的易拉罐
修昔伊德
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石头，活动活动筋骨，瞧瞧
身边围成一圈的崇拜者和解释者们，一句话也不想听就来到
醉醺醺的孔子面前，讨教：春秋笔法。
我们傻乎乎地站在一边，不明所以
当我们张嘴想插句什么
他总是不耐烦地挥挥手禁止我们发言
孔子总是迎合着他。
我们实在闹不清楚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拥有的共同语言，
并没有史料证明此二人曾经学过世界语
在我们的印象里，修昔伊德总是一个人指天骂地，孔子总是当着学生的面
打呵欠
我们怀疑地看看身后，那一堆被推开的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这时二人哈哈大笑
全世界都毛骨悚然了片刻
4.商籁九个人看一只鸟
1
这不是你的鸟，不是我的鸟
我们如何对它拥有可能？
它飞来是早上，引起不安分的狗的猜想
虽然有段日子你我的睡眠不深，我们
倒默契地并未恼恨
它来了
你指着它圆圆的身体，
觉得周身寒冷
冷？
你我只消伸出手就能揪住它，可
是
那之后又如何呢？
那只鸟八成不是只新的，那些羽毛也是刚刚
插的
2
看过的冰山有很多，人比冰山更多，或者
人和冰山同样多
人说普通话，冰山沉没
人在冰山上用普通话唱歌，冰山上飞来一只
鸟
这只鸟有浅黄色的
硕大的眼珠，这只鸟有灰红色的羽毛和
血迹
这只见了鬼的鸟，周身哐当作响，
它见了鬼，这便是证据。
见了鬼的鸟瞧着冰山上的人
瞧着掉到地上的普通话
人唱歌
鸟叫
3
这么多天一直有人问我，我家湖里的鸟
是不是候鸟?
没见过这样的羽毛，没听过这样的鸟叫
“这是不是你自己养的鸟？”
甚至还有人这样问我。
令我恼怒的不是这个，而是有一天
她说：我爱你，因为你爱鸟。
于是我问她：你和鸟到底有什么关系？
多夜之后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不大不小的一件事，解决了我们的关系
我梦见我们沿着湖边散步，
她比往常更加欢欣
而当我充满爱意地朝她看去
她突然长出了翅膀
4
教我如何不去想那些鸟，
那些鸟找着那些寻常的事物
摇动那些寻常的尾羽
变得那么漂亮，
用来形容的词哦，总显得不够用
用来说明的句子哦，像妓女一样
不解风情
呸！
又是那些人朝河里呕吐那些秽物
我总是会遇到这样愚蠢的一幕，总有
愚蠢的安排迫使我就范
迫使我忘掉那些鸟
而转而他们这样的垃圾，那些垃圾...那些...那些...
求同...
5
在黄昏的铁路边经过的鸟
是唯一的鸟
在一篇行书杰作当中插入一个标准楷书
在一页挤满方块格子的稿纸上
加一条醒目的横杠
破坏一种精心准备的抒情
导演一局关于计划之外的
悲喜剧
都是这唯一的鸟做出来的事情
我们望着它，傻头傻脑
像望着变形的祖宗
家庭
我们走来走去，把铁路拆了又建
只有这只鸟还是这只鸟
6
就不明白了，又是一个新的意外干扰
这一个冬天
冬天还没过完，鸟就回来了
在空调边的树上做好准备
冲刺、叫一整天
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其实什么都知道
把自己的代号从我头脑里消除
（天知道用什么方式）
让我咒骂也找不到说辞
更可气的是我儿子居然不读书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整天拿着一只弹弓，跟在它屁股后面转悠
他永远也打不着那只鸟
7
其实这不是鸟，这是一块
漆黑的石头
它来自
昨晚我们一起许过愿的那颗星球
为了一种心情
我们得到了它身体的一部分
我们
的日子还长
长的像走过的小街一样，这只鸟（或者石头）
总是在那儿，无论什么时候
无论谁怎么看
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天
它
一直在那儿
8
可是如今已经无法再相信看见的一切，
我渐渐走出了自己的峡谷
却发现在原地打转，说到底我们
认识一切
说一切
对一切满怀爱意地撒谎，自己编造一整套
属于英雄的说辞
都不过是
让自己能够认同自己
我们看到的都是想看到的
如此而已
宽容自己，包括
自己的字，草稿，废墟
还有眼前这只鸟
9
鸟是无法怀疑的，鸟的血液
是迄今为止人尚未真正理解的唯一东西
鸟不是蛋白质和水的集合体
是
空气
空气被各种情绪染成各种颜色
看见鸟
等于看见一切仍然被误解，
尚未得到消解的事物
鸟振翅欲飞
人憔悴
人，站在生命里第一个真正的生日向后面看
鸟
便飞起
4，创世纪
等到第三天，他会想想，现在到底怎么做才好呢，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很多了，可是，还有这么大的空间没有填满
他身处其中，依然感觉寂寞，时时刻刻
没有喧闹。没有笑声。只有自己的心跳，像打雷
有时他睡着了也会被惊醒，有时他反而会因此
睡不着
可是他死不了。
他在等奇迹发生，可是什么都不像可能发生
他在等远处
可能会有一个人靠近，
以自杀的方式。
可是远处只有一只梳理羽毛的鹧鸪
它一转眼便背了很多光线在背上
它一转眼便飞走了，像一把破旧雨伞
破旧着自己的破旧
不在乎细节。
他既不是父亲
也不是儿子
众多的想像和拥有
众多的假面舞会
都和他无关
他既不是痴情人，也不是负心人
灯火阑珊不到它
黄昏也折磨不了他
没有浪涛托起他的呐喊像托起渗血的喉咙
没有云破解他的心事，让它绽放成
石碑一样触目惊心的花朵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是最大的失败和最高的心碎
我们一遍遍在什么都没有里
一无所得
到头来把自己的内脏掏出来，盛满手中的篮筐，
无奈的生殖力
被打湿的眼眶撕碎
毛皮不鲜艳。声音不动人。
等到第三天，他突然会想起自己原来等了三天了
突然想要
涉江赌命运
突然想要把所有的肌腱和关节都压得粉碎
让灵魂
飞起来
经过这片阴暗的旷野
5，读《子不语》
子不语，怪，力，乱，神。
原文没有逗号，我加上去逗号。怪和神最接近，可它们恰好处于
一条线的两个极端，
同时又是一个圆，完美无缺的保证的交点，结合点，
结合点上的岁月
被瑞雪和女人怀孕产下的一具尸体堵住，塞满，没有别的东西
可以添加进去
调和，折磨那种叙述的脉络。
那图景，在启示录里看到过，在布莱克的幻象和叶芝的叽叽喳喳里看到过
而博斯用蘸满迷药的画笔首先努力描摹，首先，毒死自己
然后又把自己毒活
死去活来的过程中体验到一种
超越肉体和生死的快乐，
超越
袁枚夫子在纸上挥洒的漂亮的散文体
纵横于其间，又伺机
绕着另一个星球的赤道狂奔
翱翔
远远老去犹如木星风暴的
正是这样苟延残喘而又继续狂热地不知死活的错觉
和现实生活。
现实就是，瑞雪中，一个女人生下一具尸体
一个年代的死人呼唤另一个年代的活人，喂给他
蜜橘
或者给他生孩子——这就回到了第一个话题
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恐惧地紧拽自己的头发和胡子
认识到恐惧的不是事件，而是可能性，而是氛围
可能性和氛围
既无法把握，也无法言说，有时它在人的血液里，有时在空气的血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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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5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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