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纪开芹 于 2012-8-1 22:15 编辑
等你，在桥头——祭奠我的第一次行走
文/纪开芹
许多条道路在你的脚下延伸。我相信所有的苦难都在对你的思念和向往中成为沿途最美的风景。
——题记
（1）
季节不能改变一座桥守望的姿势，就像时间不能移动母亲站立在桥头凝望的身影。
对于桥的回忆是从眼前高考的焦灼中引起的。那一年，我十八岁。高中毕业，我选择了南下打工。其实，打工是万般无奈的躲避。自尊让我不愿面对高考带来的伤害和失落。性格中的懦弱占了上风。父亲说，复读吧！不！我倔强地回答。人生何处无芳草？天涯处处都是春。我安慰自己说。父母看上去苍老很多，为我的即将远行而郁郁不乐。可他们不敢在我身边多说什么。我的任性是六月的麦穗，尖锐的芒刺伤了父母的心。母亲表现出压抑的伤感，父亲则阴沉着面孔。父母在深深的失望之余，将一声叹息埋在心中。其实，确切说，我是揣着隐秘的念想踏上南去的列车。或许放开眼界，我会在另一片天空觅得生存的桃花源呢？
在那个旧年的年底，我离开村庄。亲人送我至村口的古老的木桥。这个冬天的木桥到处是老态龙钟的遗迹。残缺的桥体上清晰地印出车辙的印痕，峻峭艰深。桥头末端微微有塌陷，像苍老人生的一个断章。连日来的积雪铺满木桥，河底浅浅的积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合着堤岸松弛的泥土纠结在一起。桥两岸稀疏的房屋静默在严寒中。木桥像后羿手中的弯弓，虽然没有射日的豪情，但它始终用卑微的姿态述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是的，当我离开的时候，它支持我的选择。我是桥的孩子，在它弓起的脊背中像离弦的箭射向广阔的蓝天。
任何语言在离别中都那么无力。母亲苍白的脸在积雪的映衬下更显得毫无血色。父亲弹弹我身上的积雪，对我说：“出门一定要小心。一个女孩子，尤其要懂得保护自己。别的没什么盼望的，我和你妈就等着你经常报个平安回来。”
眼泪风干在萧瑟的背景里。我默默点了点头，向他们挥手作别。那时那地，我何尝不想带走故乡的雪花和我一起到异地去漂泊！
我把村庄丢在身后，把那座古老的木桥装在心中，把父母的牵挂背上行囊。老远的，回头看时，父母还站在桥边，肆虐的雪花将父母雕刻成一座不倒的丰碑，连同村头的木桥，永远矗立在我记忆深处。
（2）
到广东的日子艰难而辛苦。十八岁的我从没有想过生活原来如在深山中行走，坎坎坷坷，沟沟壑壑是我青春生活的调味品。
我做过小餐馆洗碗工，做过小煤厂搬运工，甚至在建筑工地上做过苦力。我在同学的介绍下，辗转在虎门和东莞之间。到东莞的最初日子里，我在一家小餐馆做零碎活儿。记得有一次，一大群客人涌进店内。在为客人端茶倒水的时候，一位稍微年长的客人看我是陌生的面孔，便和气地问我是哪里人，几岁了。因高考落榜产生的阴霾又笼上心头。他对我如此喜爱上学又轻易放弃学业感到不解。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委屈袭来。我心不在焉地做着手中的事儿，不料手一抖，将茶水泼了一桌，杯子也被打碎了。我尴尬极了，弯腰捡拾碎片时，眼泪也滴在地板上。我垂着头没有做声，逃似的钻进厨房，忐忑不安中等待老板娘的呵斥。
老板娘没有责备我，只是温和地对我说，我不适应城市的嘈杂，出来打工，既然心不甘情不愿，就应该回去复习，不能荒废了学习，浪费了时光。
我突然迷茫了。生活斜伸出许多繁枝末节，必须要修剪了。白日里可以用劳累来充实生活，当夜幕降临，看室友们喧闹着归来，在百无聊赖中打发闲暇时，由心灵空虚带来的孤寂便潜滋暗长，像蔓草一样占据思想的每个角落，荒芜了心田。东莞的生活勾起我积压在心底的梦想。无数次我问自己，我来东莞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在这儿耗费我的青春么？东莞会接纳不学无术的异乡人么？我踽踽独行在城市的边沿，思考和我的年龄极不相称的问题。
两年时间，我除了用卑微的工作满足我的生活之需，我也陶醉在东莞悠久的历史积淀中，然而更多的时间则是用来自学。这一路走来，看大大小小的河川，爬高高低低的丘陵，走坦坦荡荡的平原，东莞给人的感觉是如此新奇而难忘。它于古色古香的韵味中展露一座现代城市的风采，如小家碧玉般温文尔雅，又似大家闺秀般气质不凡。于是在劳累的工作之余，我仍不忘和同事到可园，到虎门炮台，到孙中山先祖故居，感悟东莞沧桑而厚重的历史。一个民族的崛起靠的是什么？从东莞人身上，我看到了英勇和顽强。
我明白，在我行走的过程中，东莞已经在无形中给我失血的心脏注入新的活力，它又能强有力地跳动起来了。虽然我的生活依然枯燥乏味，可迷雾中的理想比先前反而更清晰起来。不甘平庸是东莞人的性格，也是我的性格。如果说桥的这端是贫瘠闭塞的故乡，桥的那端是现代文明的都市。我倒希望自己就是桥头上一只小小的蝶儿，扑棱着幼稚的翅膀，将沾满双翼的花粉抖落在故乡的泥土中。我幻想有朝一日能衔回一支春的嫩芽做故乡的霓裳，用新生的浅绿覆盖大片雪白，用雏禽的绒毛温暖冰冻的河床，用东莞特有的清新之风吹散故乡因循守旧所垒筑起来的厚厚的外壳。在东莞两年的生活中，我没有被城市所同化，但我的眼角分明刻上东莞的印痕。我目睹东莞和故乡的差距，突然间觉得，当初放弃学业是多么愚蠢的决定！
（3）
带着对东莞的眷恋，我再次收拾好行李踏上火车。如我在那清冷的冬日离开家乡一样离开了东莞。没有人知道我会回来，更没有人知道我将带着满腔豪情重返我的校园。归来时正值午饭时间，袅袅炊烟像被捻细的母亲的思念，从屋顶上蜿蜿蜒蜒氤氲开来，铺成漫天的云朵。整整两年时间了，我没有回来过一次！我一个人带着沧桑和风尘回到朝思暮想的村庄。记忆中的那座木桥依然在风雨中挺直衰老的身躯，在沉默不语中诠释岁月的更替。桥头处塌陷的土石堆砌在河水的边缘，像年迈的父母守着两年的渴望，守着两年前我离家的记忆。木桥，我终于又回到你的怀抱！我抖落满身雪花，想象着母亲看到我时惊讶的表情，父亲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欣喜。于是，两年来的困顿生活便消融在木桥宽阔的胸怀中了。
我将自己的命运和木桥相连，甚是牵强。然而，村头的那座古老的木桥又确乎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我的人生轨迹。那一年，父母和木桥一起守望的身影成为一副永不退色的剪影粘贴在我的成长相册里。
当初，繁华的广东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我对岭南文明有着特殊的兴趣。我以为高考落第使我有了机会与东莞做最亲密的接触，我会永久做一个“日啖荔枝三百颗”的岭南人。深入到东莞的腹地，我才明白，不仅仅是我，我的故乡和亲人都需要走出闭塞的，狭小的空间，用更健康的方式接纳现代文明。
(4)
父母再次将我送至桥头。他们尊重我的选择，并且相信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实现理想。两年的漂泊生活不会抹杀我的锐气，反使我在厚厚的老茧中更能经受风雨。我凝望着他们深情的凝望，看那拱起的桥梁和父母被生活压弯了的脊背很协调地吻合。我把桥头的风景储存在我记忆的底片中，乃至许多年以后，当我跋山涉水，走过一座又一座各式各样的桥时，都会觉得父母在桥的那一头，用高擎着的手臂为我指引方向，等着我风雪夜归。
终于将高考掖在心窝，跨上了万人争过的独木桥。我曾带着我的学生穿过雄伟壮观的长江大桥，停驻在诗情画意的二十四桥，也曾为他们架起理想的桥梁。桥那端，是他们的过去，桥这边是他们的未来。桥下潺潺的流水淌过朝气蓬勃的青春岁月，一直向前，向前……有时甚至在天马行空的遐想中，构思枫桥的韵味，奈何桥的悲戚。但自我离开东莞，十几年来一直没有机会再去那儿。如今的东莞或许如我曾经，一度穿反了时间的外套，在岁月中愈加单纯，在单纯中愈加明净。否则，桥头镇的荷花仙子们如何会踩着《诗经》的节拍踏歌而来，重温东莞久远而纯粹的历史，恢宏而博大的文化？我折服在东莞的一泓水，一弯桥中。明年，我将带着异乡人的祝福，收集散落的荷花，让它在桥头的夜色中温暖的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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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30 0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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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2-7-30 12:48
谢谢爱君肯定和鼓励，很久以前写的，现在很少写散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