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如卑微者，专致于自己的轨道
卑微者如日，默默地燃烧着生命
——题记
小序
世界的支撑点全在生命，而生命的支撑点，就是生命本身；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活着，才能寻求一种适合自己的死法。老子云：“我无为，人自化；我好静，人自正；我无事，人自富；我无欲，人自朴。”这本是生命自然的方向，可惜人类反其道而行之，寻求英雄的拯救，寻求神的救赎，结果弄得自己无所适从。这是人类的悲哀。尼采疯了，弥尔顿瞎了，海子自杀了，最终还是找不到答案。或者可以学习天上的太阳，日复一日，一事无成，谁也没有说过太阳渺少，相反地，太阳正以一个伟大的形象进入人类集体的潜意识。在此，我将讴歌卑微者，讴歌生命：太阳一日，凡人一世。我设定三个圈：个人生活的经验，人类生存的困惑，人在宇宙中的位置，三者交集为生命和时间。全诗写起来可能信马由缰，但全落在这三个圆圈之内。
1
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开始
太阳
以卑微者的姿态
和一只被口水淹死的白驹
双双出现在东方的山峦之上
顷刻之间
万物燃烧起来
用头发的恣意
狂草出一个新的天空
时间便嘎然而止
有人在沙滩上
有鸟在湖面上
写下一个大大的“日”字
风来不及改变方向
一头撞进愤怒者的目光
遂与日俱焚——
这真是一个划时代的开始
被赋予新的涵义的日
不再象盛气凌人的王
君临昨日的天空
——他谦卑地
一如一只小小的昆虫
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只腿
天空于是留下永恒的伤痕
大地多了数不清的脚印
他感动得哭了
世界为之动容——
小鸟哭了，一些飞翔被抖落
森林哭了，一些茂盛被砍伐
江河哭了，一些咆哮被冲走
山川哭了，一些巍峨被削平
我哭了，面临更大的难题
是选择这个早晨
放弃如日的中天，还是
把夜晚同时抓在手中
总不能是在洗脸之间
就可以决定的事情
瓷盆坚守着年青的错误
迎着朝晖，迎着谎言
与洗脸水一同粉身碎骨
谁都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在我们风华正茂的年龄
不，这不是诱惑
这是生命真正的颠沛
就在你我凝视的瞬间
就在你我凝视的瞬间
有光从你我没有去过的过去射来
你只能说这个早晨光芒万丈
决不能说这个早晨空洞无比
因为你有可能看见
在光线那样密集的虚无中
汇集了铜质的声音
发自那埋藏数千年之久的古鼎
最后在你的脸上安家
你终于有了与众不同的肤色
时光也在你脸上镌刻了金文
那样完美，那样对称
过目难忘，五岳盘踞
一脸的虔诚，雾霭氤氲
然后和天上的日一同燃烧
在连续爆炸的呼啸中
血管里血液于是酿成
象黄河的水一样浑浊
回音又如长江般蜿蜒
毫无疑问
我们是炎黄子孙
这不是这个早晨能决定的
这不是这个日出能决定的
这个日出只决定风的方向
风吹在我的脸上
风吹在高于林的树梢上
风吹在大于寂寞的湖面上
风吹在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上
事物便有了所谓的意义——
意义在盘古开天地之后
意义在伏羲发明文字之后
意义在燧人氏取火之后
意义在神农尝百草之后
在把手巾拧干之后
我听到老子的声音
人法地，地法天
天法道，道法自然
那样的震聋发聩
宇宙寂然，失去磁性
于是我做出这个早晨
第一件荒唐的事情
裸 体走了出去
消灭裸 体在晨曦之中
关于母亲
我们从来只字不提
2
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为庄严
在潄口水尚未吐出之前
晨曦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占领了唇齿之间
阻挡这个早晨可能的溃退
没有宣言
一切在悄没声息中进行
所谓宣言
不过是牙刷与牙齿的摩擦
发出类似老鼠锯木的声音
在牙膏的催化作用之下
膨胀成弥勒佛的大肚
对，这个早晨
天空看上去有些虚胖
宛如弥勒佛的大肚
一只鹰隼
从二战的硝烟中逃出
嘴里叼着战争狂人的奋斗
被潜伏云端黑人的梦想
击中要害，叭嗒一声
双双坠入弥勒佛的胃里
腐蚀得成不了一本书
如今全拉在肮脏的大地
臭了崇高的白雪
臭了时间的流岚
我们掩鼻而过
弥勒佛在高处大笑
这真是庄严的时刻
太阳戴上堂吉诃德的头盔
使这个早晨有了骑士的风度
使鲁滨逊有了偷渡瓦尔登湖的可能
使卢梭的契约有了法律的效应
使战争与和平有了复活的机会
使罪与罚有了冒险的借口
使日瓦戈找到下乡行医的理由
使萨特的存在更象存在
使杜伊诺哀歌听去象赞歌
使里比多比晨曦更多
如果这个早晨再发出嚎叫
我会象荷马一样瞎掉
看不到日出东方的盛况
可以欣慰
我是田野的儿子
在田野的襁褓里载沉载浮
没必要听那些洋人的聒噪
有禾苗扎根土地的声音
就给了我长高足够的养料
象蛙声那样底气十足
在这个充满未知的早晨
我站在稻芒之上
高度90000分米
我的耳听不到天籁之外的声音
我的心象水稻一样得意
我的眼比所有的王者都高
王者啊，这时你们在哪里
没有谷子的奠基
任何丰功伟绩
都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
锈住的累累白骨
王者啊，这时你们在哪里
因为你们
我们更象刍狗的刍狗
被时间日夜追缉
藏在地下成为蚯蚓
终日不见天日——
王者啊，这时你们在哪里
其实在你们没有出现之前
我们就在地球休养生息
你们以为你们拯救了什么
你们拯救的不过是一滴露水
然后你们与露水一同蒸发
唯水稻得以永生
水稻是泥土的再次开始
水稻是泥土心花的怒放
水稻是祖先深沉的睡眠
远离愤怒，远离疾病和战争
同时孕育快乐和忧伤
天才和傻子——
我不是天才
只有傻子才能和水稻对语
我和水稻相对而坐
并从中取火，我是多么
不信任这燃烧后的早晨
在三月某个燃烧后的早晨
我为什么突然感到荒凉
因为倾盆而下的
是太阳的洗澡水，淋湿大地
每个人都看不到十米远
这是涅槃必然的过程
为什么要用一个雄辩的口气
把早晨提到快乐的高度
我们只须等待，必须等待
等待另一个日出东方的盛况
那时，从太阳逃出的光
碰到水稻必将弯曲
3
没有人能高举自己成为辉煌
除了太阳
日出东方
大地随之撤退
以双倍于光的速度
回首，惊见瘦弱的童年
犹如一枚伶仃的蝉蜕
立于荒芜的中心
看上去竟比东方的太阳还辉煌
唉，童年
宛如这个早晨的朝霞
美得有点不可思议
美得恰巧能够忍受的恐怖之开端
美得万籁都失去声音
美得不屑于摧毁太阳的呵欠
以田野的对称与完整
占领整个早晨
茅屋——《诗经》
光腚——秦时的明月
布票——唐朝的天空
粮票——水浸的楚辞
煤油灯——李商隐诗中逃出的蜡烛
萤火虫——唐寅画中仕女的体温
电灯——李白走天涯仗的那把寒剑
小桥——马致远遗失的蹄声
蛙鸣——杜甫草堂的叹息
炊烟——蜂火台上妃子的笑声
标语——滴血的汉赋
电影院——水浒梁山的好汉
批斗会——灯阑人尽的元曲
高音喇叭——大风歌的翻版
毛主席语录——暴晒的《论语》
而远处的山岗
宛如巍峨的汉关
童年的梦无法逾越
十年浩劫却乘风翩然而至
截断青春的翅膀
从此飞不出田野辽阔
未来即使近在咫尺
对于童年也很遥远
看哪，谁在引颈眺望
如此纯洁无瑕的眺望
竟看不见半个古人
也看不见所谓来者
泪怆然而下
早晨于是倒下
发出一种光叫空洞
——日出东方
分娩前的阵痛
是呀，瘦弱的童年
从一无所有中娩出
早晨需要你去充实
四季盼望你去装扮
许多星辰指望你去探寻
而你，踉跄田野，成为孤胆英雄
所有的禾苗倾心相许
或许，这就是使命——
你仍牵了那条日积月累的狗吠
周游不足一公里的世界
一株斜坡上的苦楝树
向你讲述伟大的意义
顿时溺毙一沟流水潺潺
消灭声音，寂静钓来月明
房屋黏在地上，第一次孤独诞生
孤独坐于童年的怀中
象大海怀抱帆船
象田野怀抱庄稼
分泌一个明天叫天明
所有的日子沾染了流萤的仓惶
任祖父的烂边蒲扇
也扇不去夏日炎炎
更扑不灭夜色如水
夜色如水书声如风
在声讨孔老二的呼啸中
在高音喇叭的雄壮中
在振臂一呼的呐喊中
书本避难荒芜
课堂成为战场
一只狼狈逃窜的苍蝇
被看作叛逃祖国的三叉戟
被我一掌击中
惊天动地的事情
无人能知晓其中的奥秘
站在礼堂的舞台上
颇有彭大将军的风度
立马横刀，阻挡克己复礼
不料肥大的裤子掉下
惹得童年的回忆充满笑声
童年迅速撤退
以两倍于光的速度
撤退到地平线以外
那里致命的弧度隆起
令万物产生飞翔的冲动
那只跟随我十年的狗吠
噌地一声，腾空而起
没入远方蔚蓝的虚无
童年的纸飞机
遂飞出被口号占领的天空
4
一个事物站起
必有另一个事物倒下
月亮隐退西山
太阳必将从东方升起
母亲落一地的缤纷
儿女必将从地平线上崛起
母亲啊，你是宇宙形成前的那颗无
孕育了天地
看哪，天地承合
宛如你的子宫
我再一次被孕育
我再一次被孕育
就像天地间周而复始的日
惊人的能量——生生不息
没有惊愕
惊愕只是一瞬间的事
在宇宙大爆炸的一刹那
早已破裂成无数尘埃
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是宁静
宁静如日中天
就像死亡之于生命
我说我闻到了荒凉的气味
而中天之日
无疑是母亲昨夜走失的泪
累倒在东方的山岗
欲喷薄而出
那悬而未决的姿势
令万物倾倒——
一群蚂蚁倾巢而出
以瘦小的触角占领天空
俘虏那颗变冷的泪
用以喂养它们的下一代
母亲啊，你就是我的中天
在我尚未成为风之前
在我月色的皮肤尚未愈合之前
在我肉身尚未腐烂之前
在我把禾苗移植血管之前
在我把露珠安置脸上之前
在我的血管扔在大地成为江河之前
在我的眼泪沦陷夜色成为月亮之前
在我的梦睡成巍峨之前
在我的叹息结成冰之前
在我的头发被荒凉吃尽之前
在我的骸骨爆裂为天空之前
母亲啊，你就是我的中天
以其万丈的光芒
融化了时间的积雪
还我婴儿般的纯净
和牛奶般新鲜的中天
——不，这个中天
太阳隐匿了你的脸
甚至隐匿了你的呼吸
你比任何事物都低
低到河水都能听到你的心跳
听到你在生产天地之时
那声凄绝的呻吟
如果我献上赞歌
这个中天必定再一次被惊呆
太阳退到日出前懵懂的状态
因为中天是卑微的
太阳是卑微的
甚至天空也是卑微的
经不起一个赞美的恫吓
母亲啊，在你内心
睡着少女的天真
睡着卑微最初的形式
睡着你母亲的眼泪
世界因此而得救
你把自己孕育成一
于是有了二
于是有了三
于是有了万物
不，这不是你的创造
这仅仅是你的祝福
因为你的祝福
无数卑微抬起头来
准备献身这个中天
看哪，螳螂结队而行
蚂蚁摩肩接踵
苍蝇吵翻了天空
天空蝙蝠横行
宛如沙滩上的螃蟹
如此微妙
如此精致
赛过你年轻时的青丝
如今青丝不复
母亲啊，你背影佝偻
恰似中天的弧线
承载着日子可能的残忍
和生命的极限
那弯曲
竟和苍穹惊人的重合
最高处是眼神
再下去一点
是被荒凉吃尽的额角
到了地平线
一地的白发飘扬
点燃了森林
母亲的白发
顶起我生命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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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7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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