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蚯蚓买单》
鲶鱼对鲫鱼说过的谎言
都变成了钩子上
血淋淋的蚯蚓
《悼黄金》
我为他们脖子上
动荡的黄金，惋惜
也为骷髅上
静穆的黄金，惋惜
黄金的命数是不腐
是在谁凌乱的骨殖上
蒙尘。我为陪葬的黄金
在盗墓者眼前
坚守的那种不惊不怒，而哀悼
我为黄金失去了
黄金，闪烁的本意，而哀悼
《大或小》
大人物死于小烦恼
小人物死于大忧患
《鲶鱼帖》
假如你也是一尾鲶鱼
欢迎你，湿淋淋
来到陆地
欢迎你，咬着
蚯蚓，与滴血的钩子
欢迎你，体内也要暗自
生长出，那种
契合天意的奇文
会有一个英雄的名字
将破腹而出，睥睨天下
会一群人，对着
一尾鱼，下跪，膜拜
会有人，涕泪满面
《怒马帖》
鲜衣怒马的大人物
也需几则叮当作响的小记，以点缀
养花弄草的闲暇
旁逸斜出的刀笔手们，翘着臀
东一笔西一笔，勾勒着
他们写：“救荒如救焚”
他们写：“岁岁有东风”
《无解梦》
那年，面圣的臣子
梦见，敲门而不入
那年，下江南的皇帝
梦见，摔门而去
那年，天下太平
多年之后造反的刁民们
尚且屠狗，尚且打铁
尚且在闹市喊冤
尚且亡命，买醉
腰间，悬挂着
臭哄哄的溺器
《在后沟小学》
很久没有听过
孩子们的朗读声了
很久没有想象过
一行，又一行的白鹭
飞上青天的样子了
在一座后沟小学，稚子们
摇着头。白鹭啊青天啊的
念着。很久没有
这么快乐了。我偷偷
躲在教室外面
随着他们。青天啊白鹭啊，念着
摇头晃脑。我走过
那么多地方，却仍需要
从这穷乡僻壤的孩子们身上，榨取
这片刻的欢愉
讲台上的那个支教老师，有一张
我喜欢的，稚气未脱的脸
我们隔着一层玻璃
却恍若，隔着整个尘世
《很无奈》
我们是刚登基的儿皇帝
被迫临幸着
年老色衰的旧世界
《青楼考》
在古代，歌妓们
弹琴，作画，抄小楷
仿佛，她们向红尘
展示的，不止是水灵灵的肉体
还有挣脱淤泥的精神
后来，我们依然保留着
满街的妓女。却丢失了
弹唱的青楼
《无非一张白纸》
而我竟视之为袈裟，为裹尸布
而我竟视之为龙袍，为百纳衣
《不详之兆》
我陈述过的句子，揭穿我
我描绘过的现场，谋杀我
《这首诗就像歌词》
“就像泪水无法返回眼眶”
___这首诗你可以唱出来
这首诗只此一句
《秋后帐》
寅吃卯粮，父债子还
真相是这样的，只能是这样
可我们还在寅啊卯啊，歌颂着
可我们还在父呀子呀，偿还着
《对诗，有话要说》
罂粟花在上，请受瘾君子一拜
《四大皆空》
空桌子。空房子。空院子，空村子。
《养鹤指南》
请把鹤养好，请让它在梅林中
餐风，宿露。请用古诗里的
落霞，为它沐浴
请它瘦一些
《融化》
我出生在诗经的某个篇章里
在南朝，我写下《瘗鹤铭》
在宋朝，又写下《爱莲说》
为了证明，我爱这有据的山川，草木
这无据可考的电闪，雷鸣，风雪
在立春那天，我把雪人
堆成我古时候的样子。与它对视
我又融化了。这一次
先融化的，是眼睛
《念杜甫》
有名的秋风
吹破，有名的茅屋
不名一文的诗人
写下，一文不名的诗歌
我用每一场秋风
祭奠每一个朝代的杜甫
我用每一间茅屋
摆放每一个穷人的灵柩
《兼职记》
右卫率府胄曹参军
是兼职
左拾遗
是兼职
华州司功参军
是兼职
工部员外郎
也是兼职
一个人拖着病体，苟活着
也只是兼职
在锦官城
茅屋中写诗的老杜
像极了，在城中村
拼命工作，又不断失业的打工仔
《唯有文章不抵押》
冷风抵着你的喉咙，只是向你索要
五斗米的哀鸣
你却蓬头垢面，向后世，归还了
几千年，荒芜的田园
之后，天下只是一间
皇家的当铺
之后，唯有书生的文章
不可抵押
《在我们的故乡》
1
马鬃山瘦，滹沱河寒
污水漫溢的街角，去年的雪
已经脏得不像雪了
去年的荒草，还在谁家的屋檐上
摇晃着路人的眼眶。我走过
一个个破败的村庄。看见坍塌的房屋
仍将继续坍塌。看见腐朽的门楣
仍将继续腐朽
这被我们疏远了的薄情的故乡
必将以牙还牙，继续疏远着我们
直至，抹去我们
在这里，活过的证据
2
在我们的故乡，有人
哭瞎了眼，有人累弯了腰
在我们的故乡，有人清贫到死
有人亡命天涯。有人殉情
有人吸毒，有人割腕
有人悬梁，有人弑父
在我们的故乡，也有人写诗
____他的每一粒汉字，都戴着重孝
____他的每一行句子，都是扶棺而过的孝子
3
还记得你的教室吗？你的课桌呢？
你的书包呢？你书包里的铅笔
橡皮，小刀，练习本呢？
还记得，你回家时奔跑过的小路吗？
你摔倒过吗？你疼么？
现在，那小路上
下着雪。现在，雪已经大起来了
雪，已经把磕破你膝盖的
那粒石子，深深掩埋
____如果春天来了，你还能找到那粒石子么？
你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对着它
啜泣吗？
4
我们的村庄里，有无数死胡同
肮脏，狭窄
每个死胡同的尽头，都住着
一个将死的老鳏夫
迟钝，寡言
不要在黄昏时，向他打听故人的消息
不要望向他干瘪的眼睛
那里，深埋着耻辱
____他连个相依为命的人，都没有
那里，深埋着绝望
____他连个相依为命的人，都没有
那里，暗影憧憧
那里的世界，只是一部默片
5
我也曾向人们描述它的贫穷与小
它有那么多荒唐，与不堪的故事
可是，全天下，再没有第二个地方
叫做段景的村庄了
可是，全天下，没有第二个地方
能够值得，你我，再去出生一次
____这是最好的人间
亲人们，穷啊病啊，老死此间
____这是最坏的人间
没有出路，就是他们的出路
就像我们没有下场，才是下场 |
发表于 2017-2-20 0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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