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
母亲，你已成土。
扬进我眼睛的尘沙是你
泪水是你，心痛是你
尖利的茅锥是你，旋转的蒲公英是你
野鸽子是你，田鼠是你
淋湿的麦秸和呛人的浓烟是你
稀饭是你，菠菜是你，葱花是你
拌嘴的爱人是你，女儿是你
我自己也是你。我在梦里和你对话
夜晚为自己掖好被子。你已碎裂，飘散
世界是你，茫茫的春天是你
一点点的幸福和怨恨是你，大片的疼痛是你
平凡的琐碎的一切都是你。是你的白发
眼眸，温润的耳唇；是你的病痛，失眠
是你亲手盖起的瓦屋和蚂蚁走动的天堂……
我的花园
母亲是花园的最初建造者
她以土坯垒就了坚固基础
描出了条形叶子和五彩翎毛
栽下了摇曳的和煦植物
人至中年，我日益沉落，花园上升
一株株树木悬在半空，根须垂挂
结着的虫卵，如一枚枚喑哑的铃铛
禽鸟的足掌云彩般踏落
一只黑鸟的尸体会随时坠下
头颅的眼白犹如残雪
我穿行于疏阔花园
忘记了性别和姓氏
我知道母亲居住在这里
她打造了一盏明灯
现在，我就走在这些光亮里
我靠吃光而存活
母亲
母亲昨夜如梦。兰袄，四十余岁
径直入门，对睡着的我说话：
我不放心。你看，小妮儿的棉衣都不合身
可我的手已不听使唤，拿不动剪刀
孩子小，要多抱，多笑
最好的时光，不过几年
最苦的日子，转眼即逝。
屋宇亮如白昼。母亲转首
说出最后一句：诗要少写
哭，永远比诗歌重要
流星
我住在这个灰暗的小城。
高速公路的利刃插进一个个饱满的梨子
它是遗弃一旁的皱纹密布的干果。
我在窄街道上走动
想像着去会一个未曾谋面的情人
常常这样。我年纪不大，未老先衰
孤单的影子后，塑料袋随风飘起
孩子和狗擦肩而过
来往的脸孔黯淡，我看到蠕动的白骨。
拐过石牌坊，又看见了那个女疯子
她在雨中歌唱。我默念一声：妈妈
妈妈活着时从没这样
尘
母亲的遗照
安放在堂屋
落一层灰尘
一天我回家擦拭
忽然看见母亲的鬓脚
多了一缕白发
照片里也会老去吗
还是尘灰的淘洗
母亲的混沌的眸中
我是否也是黑白的
满身的苍莽风尘
谁来为我擦洗
也许有一天母亲会认不出
这个突然踏进门的
须发斑白的男子
注定有一天我们都会变得
灰发如雪
春雨
春雨的网一团团张开
网着了一个大街上走动的老妇人
撕扯她的花白头发 将她手心的小青菜
一棵棵揪下来 扔在泥水里
手中的黑伞 露出了白净的骨架
一阵风过 雨的罗网更密地罩住了她
她蹙缩的身体更用力地舞动
现在 雨小了一些 她挣脱出来
一只逃出蛛网的甲虫 腿脚还缠着凌乱的白丝
她坚定地穿过马路 手扶墙角 缓慢
抬起头 我看清了 是我的母亲
后三十年，我会成为谁人的儿子
铁灰小站依然一闪而过
压低的云层之下
我隐约看到那些桃树的虬枝
瘦小的妇人坚定立于月台
风吹着纸屑和白发
三十年站台和她都没有发生改变
她举着的木牌
上面的刻写名字
早已漶漫不清
雪国
十字路口，我相遇那半老者
他寻找失踪的母亲
搓着手，描述母亲的模样：
黑面布鞋，花白头发，面有胎记……
然而，我惟想起我母
春节回家
院子积满深雪
我见不到母亲
飘坠中，中国张贴着一页页
寻母启事
每一张蹒跚照片后面
都压着我的，瑟瑟的、黑白的母亲！
黑夜有一个母亲
黑夜里北风和雪粒游荡
那么多的影子在寻找
自己的身体
伤口寻找着伤口
榆树在水底里走动
黑夜里总有一个抛弃的孩子
嘤嘤哭泣
我们看不到黄河的走向
而我知道坚硬的铁轨上坐着母亲
她也坐在秃枝，鸡鸣，一场大雪和血上 |
发表于 2017-3-16 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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