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钟的电话》
站在厂门口给你打电话
你嘴里含糊不清,边吃边说
今年小麦收成不太好,西瓜刚卖完就涨价了
你提到化肥、墒情、即将开始的又一轮播种
提到八十二岁大姑病重,在县医院的病床上
等着见你最后一面
“你今天晚饭终于及时了”
我看了看时间
离加班还有五分钟,匆忙岔了一句
你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我吃的是晌饭”
此时下午五点
一枚落日在视线里吐着最后的余晖
我无力地靠在了身旁一棵柏树上
紧紧的,摁住了
自己刚胀满的胃
《黄蒿蒿》
那时,我刚投生为
人家第一个孩子
总不知,男主人
看那头牛的眼神,为什么
接近于,看我
那时,牛和我都尚在幼齿
且互为天敌
小小的野丫头
不识人间悲喜,亦莫名执拗
羊角辫,花棉袄
手里的一根青树枝,扑扑楞楞
几只鸭子,扑扑楞楞
那时,我还不认识任何一种植物
累了,饿了
就学着那男人的口吻
对门外井台上汲水的女人大喊
黄蒿蒿——嗨——黄蒿蒿——
《梦境》
我又看见你了
在小李村东边的碱沙地里
你收拾完最后一捆小麦
搭在背上,一直走
一直走
似乎想赶在日落之前
回到某一个,熟悉的地方
我喊,俺大,俺大
你走得更快了。脚一跛,一跛
我边跑边喊
俺大,俺大
伸手去拉你的袖子时
突然地,惊碎了
一地月影
《母亲的黄昏》
这是白天和晚上交换内心的
重要时刻。母亲刚从南洼地里
归来。铡草,汲水,安置好鸡鸭和牛羊
灶台和碗瓢们清心寡欲
母亲花费了太多的心思
才带领它们,熬过了青黄不接的窘迫
她经常盯着它们,一盯就是好一阵子
晚饭后,她会从筐子里捧出一把青麦
小心地揉搓,揉搓,凑到嘴边吹去糠皮
芒种已伸手可及
青而瓷实的麦粒,躺在她粗糙的掌心
像一张张
嗷嗷待哺的嘴唇
《宿命》
你奶奶是六月里走的
病床上八十二岁的大姑说
我恐怕也熬不过去这个坎儿
她的话有种宿命的沉重
记得那个下午,我穿小背心,花洋布开裆裤
倚在院子的矮土墙边,听身旁
一个年龄比我大的女孩说,那个奶奶的脸,好黄。好黄
我有些怕。还不知道悲哀。只知道一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
就要被更多的人抬走,用漆好的槐木棺材
我无力阻止。她会被种进地里
就像院子里那棵几十年的老洋槐
咕咚一声倒下,又会被栽上
新的一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