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人间(组诗)
路过董志塬
八百里秦川抵不过半个董志塬
这是陇上的一个异想，一个天开
一个诞疼的自我陶醉——
不省事的莽汉，刚出道的张飞遇上了马超
丈八蛇矛再长，遇上七尺钩镰枪，那也是短
有人说，这叫做“不自量力”
刀刀枪枪上的唇舌之战，拉开了一道裂缝
从车上的一线窗帘向外望去——
莽夫的苍劲也够呛，一台东方红牌的
手扶机，穿过桃园，穿过麦田
暴躁式地跌宕在聒噪的塬口
路过长庆桥
庆阳的脖颈，庆阳的咽喉
西风下，高速站口——
一处塞外的军帐：威严，肃穆
是谁在运筹帷幄，调兵遣将
我看见：
一员绿袍大将，北上而去
一员白龙大莽袍，向东而逝
一员红色火麒麟，顺风而南下
而我，只能紧跟西凉兵
向西缓步而行，走完一段桥
还有一段路，要走！
落雪过平凉崆峒区
雪落平凉，雪一片一片轻柔地
落在崆峒山上——平凉的那份凉
就落在俏肩上
风吹过道观门外的玉兰花
平凉——正从一枝玉洁的胳膊上
慢慢褪去了秋衫，换上了冬衣
平凉的那双纤纤素手，正从一件蚕丝冰线
缀成的五棱花瓣罗绮中，慢慢地
透出了雪色的白，兰色的香，还有玉色的肌肤……
在静然不动的青灯下，我回忆起平凉
犹如一双润滑的五指玉手，轻轻地
从伊的衣袂中，缓缓伸出
夜过平凉
一顶白色的小礼帽：干净，素洁
他向我招手——笑容可掬
少年哪儿来——庆阳
庆阳的帅小伙哟，庆阳，好地方！
少年哪儿去——天水
庆阳的帅小伙哟，天水，好地方！
少年今夜脚落哪儿去——平凉
庆阳的帅小伙哟，平凉，好地方！
三个好地方相连，就是我的
昨天，今天，明天
想起来，就是
陇东南
夜过泾川
人头涌动，一片黑色的潮水
如注如流，顺川势而下——
泾河在一片夜中正穿着那件黑色的缁衣
时不时，有几瓣洁白如玉的浪花
迭起——回头而望，那是人潮中走错方向
而转身的一脸茫然——
一片缁衣河中倒偃出的皎白月光
伊是我今夜唯一可望的故乡
——对视伊眼眸中的那份黑色的冰凉
就像伸手触到了故乡心口上结痂的那一层秋霜
路过玉都
在玉的国度，风把一片玉吹开是一片白雪
在玉的国度，风把一片白雪吹开是一片伤口上撒下的青盐
在玉的国度，在白雪与青盐之间，说是伤口
其实就是幻想与现实之间那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其实就是执手，就是泪眼，就是告别
就是伤心汉遇上了酒壶
就是古往今来的一种反差……
就是把一颗心，掏出来，捧在手中
就像玉壶滴落的一片冰心与心里那个起伏的东西
在离别幻想之前再相拥一次，在奔入现实的寒冷之前再温暖一次
就像那片清脆又高远的蝉声，从秋空一层一层落下
刚好，碰触在了川上妹子抡起的那一把镰刀之上
刀锋上的那一层高洁，就对上了霜地里的红豆
玉都里的那一份断而相续的相思啊
白脸遇上红唇，竟然说不出口
——转身，不过是一个拐弯
不过是脚下那一段崎岖的一百零九公里上的长梦初醒
不过是回家——在冰心落回之前，再拍一把玉壶
再捂一把伤口上的疼痛——
可刀锋如芒，正划过汉子的胸口……
路过固原
抬头，看——那个登车的男子
风吹起了他的布衣素袖，吹起了他驱车的那双弯弯的蹙眉
吹起了他蹬车的那两只滚而不动，动而不前的轮子——
这两份艰难呀，一份艰难推着另一份艰难
他一会儿抬头望望天，一会儿又低头看看地
他一会儿向前看看，一会儿又向后望望
——前不见古人啊，后不见来者
在如此熟悉又陌生的这片古老的原上
我翻开大脑中那片荒芜的记忆，努力地排查那位驱车的男子
正像一双眼睛穿过茫茫苦草，去寻那一轮落日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末路上的落迫啊，一个黄昏，一个诗人
在悠悠天地间，从一阵墨意的风里吹出来
又从另一阵墨意的风里吹回去……
路过泾源
顺着泾河的源头，逆流而上
探寻一条河的来龙去脉，就像
一条长长的白绸慢慢退回一轮旋转的纺车
一条长河的沿途返回，是一滴水
一条长龙的沿途返回，是一搏脉
一条长绸的沿途返回，是一线头
而一条线头的返回，就是一根柔软的抽丝
缠缠绕绕在一架轻纺车上，慢慢地转动和摇晃——
那轮轻柔的弧，滚过的千年就叫做沧海
——从一条河的返途归去，就是
从一片沧海沿途滚回那一片桑田，而这一
过程本身就叫做沧桑
路过大小关山
大小关山，一座大山之后是一座小山
像前后站着的两个亲家兄弟，同时把守着同一个关口
——冰天雪地，左临崖，右临渊
翻过去，便是生；翻不过去，便是死
大小关山，两个亲家的兄弟
一个是龙潭，一个是虎穴
分别站在一条生命线的首尾两端
一头是生，一头是死
过大小关山，就是出生入死——
就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路过莲花镇
看见莲花，看见了两瓣红脸颊
看见了两瓣红脸颊，就看见了一抹青丝的落水
打开想象的窗子，流水一般发现了江南
那是一枝清莲初睡的故乡——
再向南，就是陇上的小江南了
一朵莲花的出现的地方，使多少行人
一下子正襟了起来，危坐了起来，好像窗口含的
西岭上的千秋雪，马上就要融化了……
一阵风吹过这朵静静的莲花
吹皱了多少行人眼里的那份迷茫的守望——
反把他乡当成了故乡
路过庄浪
风吹庄浪，一架竖起的水琴响起
由高音到低音，一个水音符接着一个水音符
从梯田的高处到低处，一级一级缓流而下
风吹庄浪，一曲潺潺的水琴古音响起
风吹庄浪，一村水上姑娘的水裙舞起
千层浪中一架水琴中千百个高低音符响起
千层浪中一村人家中千百个姑娘叠裙舞起
千百层叠裙舞起，千百个皮鼓舞起
千百个皮鼓舞起，千百面面具响起
千百面面具响起，千百种咒语响起
千百种咒语响起，千百个头颅举起
——千百层月亮暗暗穿过薄厚不一的云朵
千百层沙哑的黄土起伏汇成了一曲浮沉的悲歌
正从一架天梯上泻下来，像一庄一庄掀起的巨浪
正把千万年的沧桑一桩一桩推开……
路过华亭
风吹过华亭，风吹开了一把青墨数点的雨伞
——眺望那一把凉伞，就是为了眺望那数点墨香
眺望那数点墨香，其实就是为了眺望那两叶紧蹙的青眉
风吹华亭，风吹过我的脑门——
打开一段犹新的记意，发现了断桥上两个牵手的人
——一把雨伞下千年等到的那一回
前世与今生，悲欢与离合，牧童与白蛇……
风吹华亭，风吹醒了我那双迷离的眼
我定了三次定，才发现——
天边夕阳下的那两抹青眉
一高一低的缓缓而过，远远望去
不是别的，正是两辆黑黑的拉煤车
再过庄浪
看见庄浪，就看见了一把落地扇
看见了一把落地扇，就看见了一把风的
曲曲与折折
风吹庄浪，一把曲曲折折的长风被打开
风吹庄浪，一幅曲曲折折山水图被打开
风越吹越大，一把扇把一幅山水图打开
风越吹越大，两把扇把二幅山水图打开
风越吹越大，三把扇把三幅山水图打开
风越吹越大，四把扇把四幅山水图打开
四幅山水图被打开，四个季节的
风情被一一打开——
试问四个季节的风情都是哪些？
一川菜花黄，满城麦浪抽了新芒
夕阳映红霞，白云踏雪处起了一声秦腔郎
风吹起的四幅山水图——卷起了四幅曲曲折折的浪花
朵朵儿响亮地打在了这块土庄庄上
——这就是庄浪！
路过崇德
向崇德进发，向着关陇之锁进发
我们每个人都是试图打开这把锁的
那一枚小小的钥匙——插插停停
停停又插插，解着这一把难解的千年之锁
不料！正遇上赶集，不得不减速
不料！又遇小学校，不得不慢行
不料！再遇耍社活，干脆停下来
等！等到集散，等到小学放学
等到关公把他的青龙偃月刀
抡到累，抡到脱掉青花大战袍
——我们才过了这一个大山背上的
三重德的关口——一重德重着另一重德
另一重德重着另另一重德，像一把锁中的
三道曲折的铅芯，一道比一道难进
一把千万的青锁是怎样被打开的
我们就是怎样过了崇德的
简介：狄芦，原名岳文衡，80后，甘肃正宁人。诗歌散见于《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飞天》《时代文学》《文学月刊》《中国散文诗》等期刊。
地址：甘肃省庆阳市宁县第五中学 电话：18793448385 |
发表于 2017-4-9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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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9 20:20
楼主
挺佩服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