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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作:徐源的诗(30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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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9 18:0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徐源的诗(30首)
文/徐源

微小的事物

我对自己坎坷的经历起伏的命运
多么喜欢,从一出生到现在
足足有二十五个年头,我吃过一罐又一罐的苦
爱过一个又一个的人,他们善良
他们憨厚,他们注视土地的目光让我心痛。

要爱,就爱自己长满沧桑的双手
它握住的比看见的还要多,哪怕是倒钩刺的秋天
或者哽住眼睛的一粒沙子。我相信存在者的理由
我对自己单薄的身子和纯洁的灵魂,从不怀疑
多么喜欢,如果我在熟睡中
不经意喊出某个陌生人的名字或某段岁月的细节
说明我正感动于夜晚
它所赐予我们的,不仅仅是一次小小的幸福。

你们看!我是如此的不易,却又是如此的幸运
我喜欢的冬天被提前在春天前头,搁置许久的嘴唇
又吹响了一朵哆嗦的雪花。

回不去了

就在明天,什么也回不去了
从家里带来的鞋,已被扔在昨天
从家里带来的路,已在今天消瘦
别踩上去!
它会让一个人的忧伤流出一群人的痛苦。

我听见的鸟鸣被潮水覆盖
我看见的麦子在诗歌中死亡
我是一条被命运安排在风沙中的鱼
睁大瞳孔,望断故乡的烟云
回不去了,我说过的秋天一个接一个地矮下去
我还在这条漫长的路上
不敢后退。就在明天我将把它们遗忘
这一生的心酸
铺平来多像一张苍白的纸

火葬场

这座小县城,要建火葬场了
消息像风一样散开
像春天的艾草一样蔓延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有关死亡的话题
人们仿佛闻到了
多年后自己骨头焦臭的气息
此时心里极力隐藏一个庄严的小匣子
离阳光仅一步之遥
这一生的喜怒哀乐,富贵贫穷
终为黑暗里一把卑微的灰烬
有人说这未必不是好事,有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更多的人,早已不惧怕离开这世界,只担心
疲惫一生的躯体
被一火焚化

火葬场高高挻起的烟囱,将像死亡的鼻子
对我们嗤之以鼻
对于该事件,只有极少数的人,持沉默的态度

北  方

北方,是一种善良的欲望。
荒凉的采石场,有着弃妇的哀怨
石头衰老,村庄矮下去,影子被一只乌鸦
含在嘴里,黄昏在老人脸庞上
像岁月最后的经幡。一群马匹
从古代的风中走来,它们跋山涉水,旅途劳累
在汤汤河边,饮下蓝天白云
也饮下神的恩惠,和此生所有的浪漫。
在北方,我爱上一棵杨树,已经许多年
我生活成另一棵杨树
站在倾斜的田埂上,像一名信徒,对着风沙
祈祷一场更为辽阔的宁静。
北方,神秘的祭祀场
在我的肌肤上,在我的骨子里
高粱高举火把,焚化大地
锋利的麦芒上,太阳不断滚动,呼喊
谁的灵魂像挂在木窗前的月亮?
火车挣脱母亲们的脐带,奔向遥远的苍茫
不管是新建的堤岸,还是废秃的轱辘
我们热爱,就像热爱身体内某一器官
热爱北方的所有是非,热爱北方的欢乐
与疼痛,高尚和堕落。
某天,必须有什么东西把我从这里带走
不是时光,也不是生命
卧在深秋的草垛,像一堆准备泅渡的金子。
此刻,没有什么比一只来自诗歌的蚂蚁更富有
它身上驮着阳光,驮着飞翔的梦
在粗糙的羊皮毡上
患上了高贵的相思,北方。

呼  喊

我在山中呼喊,回声里带着些许苍凉
月光在草木上
睁大懵懂的眼睛。
那个纯洁的人,在黑夜隐居许久,他的执著
让我茫然不知所措,风从岩石上挣脱
像遗忘的歌
突然找不到一粒灯火
安慰奔跑的夜鸟,我熄灭,在堕落的秋天
获得安宁与战栗。我有一个村庄
一个坟墓
我呼喊,掏出所有热爱和精神
献给陌生的世界
我是多么真诚,叫醒前世与来生,我的眼眶里
有一场秋雨,在北方
缠绵成生死相依的姻缘。是的,我在乎你们
命运中微小的感动
呼喊自己的名字,我牧放在黎明的羊群
从远方赶来,像一群探险者
在我的悲伤里(我的悲伤是一朵菊花)
寻找着各自的灵魂
和寄存在岁月深处的幸福

守  护

姑姑病重,在县医院
她的目光想抚摸些什么
忙碌的双手,如今安静下来
儿女的前途  缓慢的光阴
什么也不能握紧了;她的脸庞,像她经营的小商店
门头上的广告布,被挂在露天高处
风吹日晒,褪色了,陈旧了
上面小憩着微小的灰尘。这些年
她不停咳嗽,腰痛头痛,脆弱得像一块玻璃
在病室,她已神志不清
不知自己是哪儿冒出的陌生人
对这世界,有何企图?她看见空气在虚无中蠕动
然后微笑,随口叫出一个塑料杯子的乳名
但她已不记得我们,她有极强的好奇心
和新鲜的想法,像初生的婴儿,对每一束光
充满懵懂的热爱,她心无枷锁
做了一个幸福的人。夜晚
我们像虔诚的灯,在无限宁静中
守护,祈祷她能重返这疲惫的尘世
接受生活所赋予的  偶尔间
那些美好的叹息和悲伤。

一转身,我们便会拥有这世界

一群黑山羊,爬到岩石上
咩——咩——咩——它们拥有呼唤
不遗失生命的真诚。
春天,拥有阳光,就不曾悲伤
我是想说,世界,虽然存在阴影
生活虽存在黑暗,只要我们拥有心跳,就没有死亡
只要我们拥有热爱
就没有冷漠。我所说的,不是虚幻的浪漫
而是希望,你父母早亡
留下一颗人间的种子,神把你种在贫瘠的岁月
你在大地上
背着大地行走,砍柴  养马  读书
七岁的村庄,像一座小小的山,执著而倔强
我是想说,孩子
低处的草,拥有梦想,就不绝望
荆棘上的花,拥有舞蹈,就不孤独
你已点燃马灯,就不曾恐惧
你已拥有走向苦难的力量,就不会退缩。
此刻,我手里握着的助学考察表
像一面悲悯的镜子
一页光,多轻!好像所有沉重
被你藏在破旧的书包里
孩子!这是一个真实的童话:
一只向着高地爬了一个下午的蚂蚁,一转身
便拥有了整个世界

与一位电力工人谈天空

康巴小伙子,顺着阳光从电杆上爬下
从贡嘎雪山的鼻梁上爬下,像一朵
跳跃的火焰
兴奋  热爱  有着清新的快乐
目光带着干净的风,打量走远的草原
和近处饮水的村庄。洁白的牙齿
是静默的绵羊,或被经卷洗礼的云朵
像藏区
所有躺在舌心的善良

我们谈天空的湛蓝,蓝就降临,覆盖整个大地
像他不染尘埃的幸福。
我们谈天空的高远,一只鹰,从他胸膛飞出
升腾至灵魂的高度。
我们谈天空
两个少不知事的孩子,用粉笔
在新建的墙上认真画下它温暖的影子

“这一切,多好!就像神在我们平凡的肌肤上
画下了庄严的理想……”

背沙工

这些沙石,终于被他,拿到高处了
八楼或者十楼
八十级楼道,或者一百级楼道。
他的汗,滴在钢筋水泥板上,拒绝蒸发,渗透
深入,直到这幢楼的眼角
慢慢湿润。楼房逐渐高起,他矮下去,矮下去
楼房升向天空,他钻入泥土
一如继往,习惯于沉默。
后来的居住者,一拨接着一拨,过往的旅客,无心悲欢
没有谁知道
房间内某粒沙石,是一位陌生人碎裂的骨头

生活之外,没有主人
他曾用梦想和目光,把一切打量得光滑,虽然这些都不是他的
包括阳光,或者岁月
只遗憾,不多不少
只差他辛苦一生的躯壳,还如此粗糙
好像,永远是一个半成品

小病记

小病光顾我
对我百般依赖,千般温柔,万般忠诚
我的小情人们
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前面一个,后面一个
不同肤色的孩子,拉着我的衣角叫爸爸
让我,应付不过来。
我励精图治,怎奈红尘滚滚
自古男儿多风流,注定江山
败于后宫三千,不如
做一个彻底的亡国奴,躲进和尚庙
六根清净。

更多的时候,小病如夜晚
薄得轻柔
它们飘落在我身上,我习以为常
不担心孤独,也不害怕时光
其实我很脆弱,像一个水中的小气泡
只不过,我心里
多了一盏灯,时时对着生命
念念有词

修  眉

那棵干枯的树,坐在初春的椅子上
你不要担心
它年老色衰,和风一吹
从额头的皱纹间抽出两片嫩嫩的
柳叶眉,薄如小小的刀片
但割不伤它,让岁月
露出一线白白的缝隙,让精雕细琢的修眉师
在青春里
感觉到微微的疼痛。
好了,那棵有梦想的树,它走出发廊
时光还在晃荡
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这些年,也许干旱
风不调雨不顺,它活得像一位老处女
内心里隐藏了许多。
此时,那棵有着爱情的树在街道旁
惬意地移动
并非拟人,或虚构
初春的阳光在它脚步间
像一些慕名的追求者,紧跟不舍,让它感觉到了
小小的幸福

造像记

以名造无名
实物造乌有
对着镜子,想把自己造成女人
上善,若水;至阴,如月。
幸好!我皮肤白皙,适合在上面添加一些
花红柳绿。我声音细腻,刚从鸟的舌尖
采撷而来,它有着诱惑。
三千秋波,不抵你一个冷漠的背影
以前世造今生,以今生造未续之缘
中间为无字的情书
以灵魂造影子,不肖之人
以塑像重造一个具有七情六欲的人
以生活造生活,无形可依
以岁月造岁月,越造越假
手握时光,这雕刀一点儿也不利,许多物像
于我,不是深了,就是浅了
不是左边稍歪就是右边过于端正
最后,我造了一樽棺材,把它漆黑,如我这一生
沉默的样子
刚好合适

到看守所探望某亲戚

远望。高墙围屋,戒备森严。阳光尚好
春意正悄悄从石头下溢出
风里已没有半点儿冬的影子,空气新鲜
像婴儿体肤亲切的气息
这种暖色的氛围适合散步,一路上
我们谈论得最多的是生活
如此沉重的话题,在初春的蛩音中
变得多么细腻,轻盈
伤感被涂上美妙的颜色,令人心动。
走近看守所,铁门紧闭,一脸正气
此时,我们屏住呼吸
没有谁能超越冰凉的铁,没有谁能超越那些坚硬的品质。
在接待室登记后,我们把准备好的东西交给管理员
没能与他见上面,有点遗憾
高处的铁丝网,挂着几朵白去,也挂着思念、悔恨
挂着人生的雄辩。挂着热爱
那个关在里面的亲人,他曾经善良过
那些关在里面的亲人,他们曾经善良过
我心的暗角,多年前枯死的草,正企图
在阳光的蠕动中萌芽。在这里,在春天
每一粒尘埃,都在努力
盛开成点缀大地的花朵,明天它们将变得美丽。
离开看守所,我突然明白,高尚也许是一种信仰

脑海是海

无数人在我的海里
游弋。赤身裸体,像来自幽冥的鱼
有的扭曲两腮,若有所思
有的一脸愤怒,张开嘴巴,呐喊
吐出一个气泡。有的,像神一样
练习眨眼,想把对手囚禁在眼睛里
这海!这愚昧者缔造的王国
一群家伙疯了一样觉醒。梦想沙漠的鱼
欲冲破我的脑袋
获取全新的生活

医生说,同志!你脑部CT已做好
请耐心等待结果。主啊!请赐给我祈祷的机会
告诉它们
我需要一场审判,而不是浩劫

苍穹下的羊

暮色低垂。一张老妇人脸上
涌动着大海的云
带血色的棉花,塞在鹰的耳朵里。
羊从坡上走下,影子被拉得老长
影子是移动的名字
肚里的青草,像木桶里的水晃动
窃窃私语,谋划下一个春天的宴会。
它走到一块洼地,汲水
在我胸膛上叫了三声
然后继续赶路。暮色落在石头上
石头下方是墓地,石头砌成的圈舍
储藏着无数黑色的云朵。
这迷失的玫瑰,像一团火
在渐深的傍晚绽放,细小的脚步里
月光铺展开。一只羊
心无所求,赶着缓慢的生活
让我急速的心跳,忘记羞耻。
主人抚摸它光滑的毛,像亲生的孩子
多么爱怜,把它拴在院子的木桩上
山峦缩回大地。我突然感动
颤抖中的美
眼里的天空,像一只翅膀,被风吹起

飞蛾之歌

在一颗灯泡周围,飞过来
飞过去
飞过来,飞过去
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它应该休息一下
坐在椅子上,喝一杯茶
听听音乐也不错,或者
怀念远方的朋友。
对一只没有亲戚关系的小虫子
我的心里长起了绒绒的悲悯,它还是
飞过来,飞过去
飞过来
飞过去
偶尔撞在灯泡上,让我的心不禁疼了一下
又一下。

我把灯关上,几分钟后
这个小小的梦
终于停息在了雪白的墙壁上,一动不动
像一个
安静的世界。

隐  忍

你总是隐忍,唇齿间奔忙的苦
空粮仓一样绝望的苦
荞苗在荒漠上的苦。一只蝴蝶
梦想飞到生活的高度
而我们,在那些年月
被风雨折去了翅膀,你总是隐忍
命运的所有偏爱,母亲!
你总是隐忍,胸口上沉浮的痛
镰刀一样锈钝的痛
灯盏在夜晚的痛。一张椅子
被空出半边
另半边,堆满了你的风湿
慢性支气管炎  头晕  堆满你所有的
幸与不幸,这不平衡的一生,你不作评价
你有淡然的微笑
置放在低处,母亲!

你隐忍了生活,也隐忍了光阴
隐忍这个世界,就像隐忍
菜园里掩埋种子的一坯泥土,那样寒酸
却又那样温暖
那样微小,却又是那样高贵

与一位车站卖报者邂逅

一群陌生面孔走进来,就有一群
陌生面孔走出去。一个人叫喊
声音拖得老长,像唱一首动情的歌。
人来人往,车来车往
风来风往,卷起尚不知命的衣袖
卷起几张纸屑,地板上的影子
站立起来,成为阳光的一部分。安静的尘埃
也有了说话的冲动,小车站
像分娩的子宫,谁触摸过它藏匿的阵痛。
一个人叫喊,每天卖走这个世界的
刑事案件  会议情况  读者来信
明星八卦  无关痛痒的副刊
和貌视新鲜的光阴。明天,一切安好
多少新闻成为旧闻,多少话题成为野史。
不计较春天的人,活得幸福
不叩问  不质疑  像一个善良的苹果。
此时,一个人还在喧杂的车站叫喊,声音里带着点
悲凉,之于我这样孤独的过客
和多愁善感的诗人。之于我们亲爱的时代
我隐忍的喉头里
突然间,奔腾着十万匹自由的野马

半边人

我的母亲,一半身子在阳光处,一半冰凉
一半光阴有声,一半已哑
一半幸福开满白发,一半悲伤锁于眼中

我的母亲,一半成了陪葬品,埋在父亲的坟墓里
一半负着生活的疲惫,继续在田埂上行走
一半交给了命运,一半交给了儿女

直到后来,我生活在城市,我的母亲,依旧残缺
一半在心里,一半在故乡

再次写到董地

它躲在山窝窝里
像蓬乱的草垛
剩下的部分,从衣角慢慢掏出来。
燕子在屋檐下做窝,一棵大树
遮住了菜园,谁家娃娃砸烂邻居家的瓜
狗在傍晚大声喊着落日
耗子偷吃了半边月亮,虫鸣就爬满天空。
再次写到董地
写到十年前,那个命苦的少年
写到那些微凉的夜晚
他一边啃着书本,一边啃着孤独
爬在窗上的蜘蛛,织一张破碎的网
像无为的生活
鸡叫三遍,那少年
走出家门
成了黎明的一部分。

催眠术

我把河流和灯光
交出来了,妈妈!
我把生活的痛楚和岁月的呵护
我把远方的迷茫和故乡的眷念
我把鱼眼和空调
江山的堆砌及情人的散漫
交出来了,妈妈!
我把这一生,像瓷
交出来。在你塌陷的乳房下
找到荒凉月光
我们曾经在那里。鸣叫的蟋蟀
掉着灯笼的萤火虫
三五个子女,在你皱褶的眼角
奔跑。我把胎盘
和现实交出来,妈妈!
老木梳断了几只齿
陷入记忆的深渊。我爱,并在你
渐暗的影子下,接受安抚
雕刻一场无声的睡眠。

个性倾向之小叙事

我喜欢京剧脸谱下
真实的表情,猜测每场戏可能的意外。
沿一条路,偶然遇见
水塘,里面没有鱼,俯下身看自己一眼
然后走回。每个人都有一种颜色
并善于用之涂抹餐具,不锈钢。在夏天
画下弯曲的女子,丙烯用完了
不与人往来,患上自闭症。情绪低落时
物价高涨,青菜比白菜贵一点
喜欢留胡茬,并满足悬挂的肤屑
白色粉末。喜欢,这真是一个
令人向往的天气,缠绵悱恻。
如果在大街,突然喊一声,有多好?
定会听到森林的回音,然后奔跑
不知所措百分之百。是啊!
我居住的城市太小,没有行为艺术
它落后,安于幻想,甚至堕落
官员们在电视露脸,谈论经济学。
而我躲在黑暗的角落,傻笑
望梅止渴,再换一个频道还是新闻联播。
啤酒喝完,我喜欢撒着尿
在卫生间的墙壁,画下自己的模样。
这是真的,我喜欢乡村,空气中散发的
陈年腐水般的阳光。可是,没办法
这地方的人很少唱京剧,他们忠于
祖先留下的占卜,并从我的身体里
取出巫婆和灯盏。每个人都是一块石头
肯定没有第二块石头
把无聊当成哲学。我喜欢,三个字。
把世界分成两部分,手里拿着烧饼
吃了一半,感觉没有味道。我琢磨过的事物
不是仇人,就是情人。昨天
在旧书摊买了《性心理学》,昨天还没到来
购买多少本都是合理的。把我的DNA
印刷在广告上,劣质的纸张
我喜欢,这并不是一种假设。

俄狄浦斯

世上永远有一座房子
为你敞开红色的木门,陈旧的桌椅
被瓦缝遗漏的光
擦抹干净。蔬菜还是新鲜的
散漫的草莓,在阳台上
你打开啤酒,看到鹅卵石
吐出毛茸茸的泡沫。
世上永远有这样一座房子
熟悉你的气息,和内心的颜色
并且忍耐你小小的愤怒
它在山间,鸟鸣带出空旷
有许多条路通向它
低处的炊烟和高处的月光
你随时可以离开,也随时
可以归来。世上永远有一座房子
四周开满油菜花,光阴
像一只蝴蝶,停息在你的胎记上。

人格面具

比如,我的身体里
奔驰十列愤怒的火车
却在清晨,关掉手机
安静地拆卸曾经战栗的枕木;
比如,我已拥有原野
广阔迷人的忧郁
却在一株草叶上,流连忘返
度过卑小的欢愉;比如
我的灵魂,已在故乡
傩戏的欣狂中获得慰藉
身躯却在城市的文明里
经受引诱;比如我看到的世界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其实它一直像断掉琴弦的吉他
那么安静,那么孤独。
比如,从我的脸开始
揭掉虚构的皮肤
揭掉一层,再揭掉一层
直到我爱的人们看到我,干净的骨头。
比如,这一切像电影
让黑暗再黑一点吧!投影光下
站起身,我突然看到自己的影子
生活在银幕上。

守宫砂

壁虎在你的皮肤
喘息,月光悬挂在房檐,那时
它刚经历了一场文化,变得安静
朱砂侧边躺着阁楼。
一个女人便是一段民间
伸出手臂,让我看见疾苦
隐藏的蜂蜜,看见人情和伦理
贞洁被写上某氏。儒学浸湿的眼珠
刻入石头,岁月挠人
只有烟尘。在银色传说中
壁虎轻吻,美色无边
而你只是它的魂魄,带着些许幽怨
把走廊踱得空寂。种植的花骨
无光泽,无聆听
夜逼近内心,它的爱散发慢性毒素
直至历史置之死地而后生。
谁是谁的阴谋,多少薄命
无记载:芳龄十八,不知所向

红色标识
疼痛。尊严。壁虎在雪白的墙壁
持久对峙。是的
我在黑暗做了许多命题:
每个女人
都是一种心理暗示。沉默中,涌动着
世界之可能

第二次闪电

穿梭于树梢,停息在灰色屋顶
仿若猫的目光
在我的身子里拐了弯,匆匆
奔向远方。我不是你们的
它给不规则的田野
带来惊喜
沉默的、卑小的动物
在温暖安全的洞,咀嚼战栗的雷声。
第二次闪电

划开村庄起伏的胸脯,种子发芽了
小溪开始逆流。我什么都拥有
银凤凰在黑夜涅槃
人们安居于梦,唯有惊醒的婴儿
感到无助

大地以它的广袤,呈现瞬间的慈祥或冷漠
然后消逝,山峦像幽灵低头
谨慎的电杆没有多余的一根,给予我

第二次闪电
照耀脸庞。瓦片纷纷
然后降落于原始的沉默。我从不对别人
挑三捡四,许多朋友怨恨辞藻:
电闪雷鸣,勿交合。
关上窗户,透过玻璃
我看见一只猫
穿过了它热爱的黑暗

访碧色寨

闲置的车站边,站着精明的小商贩
他们看惯了来来去去的游人
如同虚幻,只有他们是真实的。
两条铁轨,默契着
通往停息的百年。枕木还没腐烂
砂石上晾晒着秋天
和妇人清洗的衣物。我们背对远方
拍了两张照片,顺着阳光
走向几座法国式小屋,它们斑驳的墙壁
好像晃动一些人的影子
晃动一百年,浪漫与灾难交织的民国。
几个法国佬,在陈旧的小酒吧
守着灯盏,喝白兰地
胡须里藏匿着情人
和背井离乡的烦恼。他们把铁路
修在别人的国度
烤面包,唱着陌生的歌谣
一百年,他们有的葬在这里
有的回到了故乡。他们也是虚幻的
如今只有这座荒芜的小站
和两条对峙孤独的铁轨,让我们
相信光阴的存在。临走时
朋友捡了一片乱草中的瓦砾,想把民国的气息
带回书房,一个小女孩异样的目光
好像那次际遇,百年前

在云南,天空还是那么远
阳光漫漶,就让它漫漶吧!我们的影子
在承受太多的土地上,时而被拉长,时而被缩短
时而有声,时而无息。
火车停留于钟表,喧嚣落定为尘埃
绚烂的秋天下
碧色寨显得沉寂
这沉寂
好像也来自我们内心。

二十一行背箩

风从地下升起,工地上的钢筋
又凉了一截。风无形
穿透心怀往事之人。
一群背箩,几只猥劣的老鼠
窝在废弃的墙角,用杂木烧火。
火光烤皱他们蜡黄的脸,烟灰降落在
蓬乱的发丝间
最小的一个想起田野上蒲公英的飞絮
最老的一个想起打谷场飞扬的糠皮。
他们玩扑克牌,有的笑得合不拢嘴
有的在骂娘
有的用手努力搓肚皮上的老垢。
冬天在他们的黄段子中
充满生机,街道是干燥的
城市是干燥的,生活也是干燥的
他们潮湿的眼里,游动傍晚的灯光
和远方温柔的幻想。
当黑暗笼罩大地,一群背箩
把火堆熄灭,哼着陈旧的小调
像他们厌倦的故乡一样,热爱着
消失在一场持续的风中。

大坪地(之二)



大坪地,词语堆砌的毡子

风在硅化的天空,脱下草鞋
羊一样飞翔。我走过沼泽地,看见松林
懒散地打盹,云朵降落为岩石

我的宿命是一株草的宿命。

孩子被时光雕刻在树干,他们的脸庞
像沙尘塞满嗓子流出的歌声。
大坪地,眼睛是盐咸的水泊
倒映事物的侧面

蝼蚁背叛影子。我的身上有多少信笺
内心就有多少煎熬
灯火里生息的村庄,废弃的草垛藏着钻石般的光芒
犁铧为锈钝的剑,深入真实的部分
麦子死后,身子酿成颂词

落日被农夫推着滚下山口。
风还在吹,努力洗净幻象的苍茫。指路碑
像一个熟悉的人,喊出了遗忘的乳名

我在远方,听到大海无尽的咆哮



我听到——你们来自血液的歌谣
一个人替代一代人的悲伤

山查花烙在贫瘠的草纸
布谷鸟栖息于锄头的喉咙
还原清晨的干净。那时母亲年轻
跨过春天汤汤的沟渠,把村庄打扫
院坝像一面阳光磨亮的铜镜。
大坪地,牛皮铺成亚麻的床单
角做了先生祭祀的号
它的呼吸在我的呼吸里
继续流淌。三十年,皱纹爬满母亲额头
二十年,用弹弓射下蓝色的月亮
十年,我的旅行像一张透支的银行卡

心的蟋蟀,在硫磺熏染的城市
囚于车辆的喇叭
鸣叫。电梯升不到树顶,打印机输出
机械的梦境。酒吧门口的醉汉
看着墙壁上文明的标语
喃喃自语,成了虚伪的人。
忠实的奴,把双翅
插在石灰窑上,坐在雪身边

大坪地,堕落的腹地!
金色的悬崖堆满鹰骨,凸现先人僵硬的模样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马灯里升起:
“每个人都是半开着的门”[1]



一种存在,从证明开始:
每个人都有一个秘密的磁场。
父亲的坟墓是一座宫殿,驶出春天的马车

蕨草从石缝钻出农夫的胡茬。他三十八岁
我二十八岁
十八年前,我们在夜晚咳嗽。唱孝歌,继续挑灯
时光照耀,一块生铁

流逝的风声为星星灰烬。大坪地,我们不孤独
父亲墓碑上刻着我的名字。
墓碑,一面挂在山川前的阳光,唯物通向唯心的门票。
左青龙  右白虎,中间为苍凉的心
接受阐释

如今,他细小的骨骼
穿在大坪地厚重的身躯上。头颅的磷火,像暗号
土地使用证盖着政府鲜红的公章,上面标明:
大坪地,唯一葬人的荒坡

他读过的经文,在我的肌肤排列为明天的地图



他用过的农具,在我的指间填满修辞的方格

砍倒桃树,取出体内的金子
铸成犁。桃花是女人藏在月子里的镜子

剥开草坪下的幡旗,露出嘴唇。
新砌的石坎像穿着西装的小学教师。犁不是手
荒凉中的听诊器

犁在石头坚硬的面具上划过,漏出火花
有着锋利的情感。
窗子滑入陈旧的烟袋,飘向写满文字的天空

小憩的农夫像一块黑色的大理石。逆光的庙宇
神侧坐,升高的大坪地
是他深思的脸庞

我走进村庄。一把钥匙找到黑暗中的锁孔



我走进秋天,一面镜子挂在物象的内部

去年堆砌的新基[2],站着鸦
体内烧焦的树枝熄灭在沉思,它扭动脖子
像穿水鞋的乡村干部,拿着稿纸
抒情。我从这里经过,天空排列着方向和甲子

心如罗盘,远山似碑。枯败的草泅渡蟋蟀
眼里溢出晶莹的鸣叫
卧在领结的胸针,把歌声给剧本。大坪地,我舞动青衣
活在别人的故事

我从这里经过,乌鸦看到白色的梦
悲欢在翅膀下,扇动昔日版画般的印象
水银升至倦客体温

远处,车路扬起灰尘,秋天咳嗽。
报废的三轮车站满微笑的人,他们不离去,也不归来
许久,我像一个孩子
酒窝开着菊花
带着生活真实的一面,追赶浪漫的蝴蝶



带着青色的服饰,胸膛上寻找

沼泽里挖出阴木,一千年光阴
不腐。一千年,大坪地是大箐林
“从来没有走进一个人
也从来没有走出一个人”[3]
月亮从边缘划过,漏出野兽的眼睛

清除淤泥,阴木如铁。打开白色的金属
横截面镶着苏醒的耳环
像射击的标的。鸟声在深处,偷渡到今天,大坪地
我像一本字典
阳光中拾起发痒的喉咙

用这些上好的木料刻一副面具。一个人
像一个未命名的族群
他此生的悲欢,短如一场镜头前的傩戏



他此生的宗教,卷缩于额头的防晒霜
小如一颗美人痣  文明的铁粒

土地读着鸟的祈祷词。洗净的金子
在竹子编制的粮仓做梦
溪流干涸在远方的路途,脐带深陷
树木露出掠夺后的苍凉。
我向前打供  作辑
心像盖在屋顶的石板,干燥  茫然
掩饰不住岁月的磨痕

多年,村庄被写成铭文,刻在桥头。马放下车辆
咀嚼沉默的绳索,站在它的呼吸
抓一把干草塞在胸膛。我热爱的姑娘,乳头干瘪
眼里站着灰色的祠堂。大坪地
我们经历的事件,贴在信封
一个空间移向一个空间,炊烟在嘴唇

吟诵的大雁从身边,带走了侧面
我努力端坐,像一匹经幡。
农夫们踮着脚,用小刀在土墙上刮下我的影子

[1]【瑞典】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半完成的天空》一诗中的句子。
[2]新基,在黔西北农村,风水先生预先给活着的人选定的墓地。
[3]作者《风中的低语者》一诗中的句子。原句为“蝉嘴里吐出午后漫长的烦燥。影子变换方向,站到悲伤的一面/走进深山的人,回过头取走我沉思的瞬间。他们不再呼唤,山谷空旷,像是/从来没有走进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走出一个人。一只鸟不小心,变成幻象”。

梦游症报告单



金色的甲壳虫。像新册立的太子
小帝国,抚着阳光的肌肤

我在关闭的窗格内祈祷,有美好的言辞。我对峙

可身体不是历史
可生活不是菜刀,可明天不是哲学。
这些名词
与清晨浪漫无关。
爬过树枝,树叶的铿锵滑入下一截时光的舌尖

侧边
冬天伐倒的树,生存为废墟。
不要在清晨谈论死亡,看见的暖和触摸的冷
在一张脸上

我木讷,什么也说不出口。可我
数不清自己
在这美好的时刻,突然悲凉。梦里醒来,继续看见

金色的甲壳虫。一块阳光
镶嵌在干枯的树皮,呼吸、思考、感恩,定情戒指
试图张开翅膀

春天,流水复活。可自由不是花朵
可幸福不是从城外驶回的马车

可我的手指
不小心吻到油菜花地的敏感处
疼痛便从大海的心脏走上来



关于一只鹤尸体的叙述——

一只鹤站在月光里。洁白  忧伤
芦苇低头,聆听湖水
镜子般的祈祷。
一只鹤的羽毛滑落细腻音乐,音乐不是声音
露珠,闪烁芦苇的梦境

我想到我的过去,它们在尘埃飞扬的广场上散步。

一只鹤是一片湖。月光里浣纱,薄雾飘渺
从嘴唇里,游出梦游的鱼
远处的村庄卸下它的影子,仿佛沉思的农夫
多少年了,还没说出岁月。
一只鹤抱紧自己,一片月光抱紧一片月光
仿佛抱紧了整个平和的世界

我想到我的过去,它们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彷徨

一只鹤站在月光里,看到自己隐藏的一切。
它随心所欲,拍打两三下翅膀,芭蕾从水面溢出
月光仿佛跟着颤抖一下
仿佛世界在苏醒中嗅到了婴儿的体香,仿佛艺术的力量
无比微妙

我想到我的过去,像一只鹤的瞬间
它芦芽般清脆的鸣叫,成为山水的一部分

一只鹤融化
一只鹤飞起来,仿佛一缕炊烟,一片湖飞了起来
在银色的天空中划出曲线,然后
与我干净的呼吸,同时滑入苍茫的宁静



移动的墙壁在荒凉的原野
没有羽毛,没有空间
几个孩童用粉笔画下的图画
坠入黑色深处,构建另一种存在

星星的光,取走一面墙壁的白
像我的肌肤,躺着指甲遗留的天空,无望的鸟

一面墙壁被风吹散,在原野,飞着蒲公英的乳房。
我在那儿,那儿是我
荒凉的原野,怀念鹿子绒绒的声音

我的影子闪着量子的光。空椅子,在时间掩盖下
布满尘埃的温暖

而原野在扩大。直到与黑夜容为一体,直到它
在春天站成一面
墙壁。湖泊里飘荡,鹿子绒绒的声音
仿佛我在渴望中,说出隐秘的病症。说:我爱

在醒着的道路上
不断惊醒。黎明松散的窗口,站着陌生的阳光,心照不宣
比如第三种存在



三月,一次对话的涎水。舌尖上的刀
有柔软的蛇信
我坐在流水边,擦洗女人的地址。我沉默着所有苏醒
其实一切皆在指间
不经意有无,重新爬上嫩绿的缓飞

我把衣物晾在风中。一个人想去远方,去远方
这想法本身是一个极富浪漫的幻想,比如蝴蝶

田野是一种宗教。草木散发着
昨晚月光的乳香,看见的木屋子,一脸肃静
它们相互保持内心
广阔的凝视。我数着泥土,第一百零一次关于爱情的心跳
山峦,构建无数幽深

继续昔日的表白,等待
站在大海上,沉醉于音乐。蓝色的词语泛着白色的意象
一只空荡荡的船,像移动在春天帷幕的历史事件,仿佛
一朵玫瑰,被我说中秘密

三月,有种种可能或不可能。
仿佛时间正在篡改,人生薄如一张
被妄想者重复的梦游症报告单
所有叶子,天真单纯,呈现温暖的一面,分娩、热爱
我祷告,忘记一切。看见,那些未确定的生活
像一粒尘埃,享受着阳光的解剖

诗  观:
葡萄牙当代诗人安东尼奥•拉莫斯•罗萨说:“诗人创作了诗歌,同时诗歌也造就了诗人”。诗歌为我们说出了掩埋在心底想表达而无法表达的渴望,诗人算得上半个思想家。一首好诗歌,我想应该具备这样几点:一是主题,也就是写什么?二是意象,这是诗歌最为迷人的个性,也是最能展现诗人才华的载体;三是语言,也就是怎么写?写诗能让一个人的思维变得更加敏锐,好诗人应该同时具备应对错综复杂的世界的心理素质、处事能力及进一步提高自身生活质量的能力,好诗人不是潦倒沉沦者,好诗人对生活总是抱积极乐观的态度。

作者简介:
徐源,男,1984年生于贵州省纳雍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七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一梦经年》(中国文联出版社)、《颂词》(贵州人民出版社)、散文诗集《阳光里的第七个人》。
邮箱:xuyuan841021@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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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7-5-9 21:56 | 只看该作者
提读、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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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17-5-11 14:26 | 只看该作者

感谢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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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7-5-11 14:55 | 只看该作者
好诗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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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7-5-11 15:43 | 只看该作者

下午好!读写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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