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十棵桐树对我的否定
回到旧居的庭院，十棵桐树
一起向我落下叶子
叶子落得越多，就对我否定得越彻底
回来得太迟
如果早一点，我就直接进入过去
等到和桐树一起，凋零
此生的无常，就是我无间的叶子
怎么也落不尽
落光叶子的梧桐，仍是虚妄的
可以制作古筝、箜篌、琵琶、扬琴
但最适合制作弹奏真谛的乐器
北邙月色
北邙墓冢高嵯峨
——白居易
今夜，北邙交还的月亮之下
乌鸦聚集到梧桐树上，组建乌托邦
乌啼凝成的霜，撒进心
堆起一座座新坟
遮住白天
从窗户望见的一群群旧坟
脱掉巫师的外衣，饶舌的预言家们
用咀把月光拧成一根根绞索
捆住逝者的手指——青草
磨平的墓碑，让石头般的死亡
玉一般再死一次
我在月色里倒塌一遍又一遍的身子
终将成邙山的瓦砾
我唯一的身影如琉璃般
从草丛中压碎的翡翠爬起
向梧桐借来一架琴身
把月光的绞索拧得再紧一些
直至拧成琴弦
我把埋葬在邙岭的
孟郊、李煜们
从故国、寸草中弹奏出来
我们使用相同的语言
请所有乌鸦闭咀
是在冒犯死神
但从未开口的月亮会做到这一切
我再把琴弦弹回月光
弹出今夜杜楼村无眠、死不休的杜甫
弹出山河、茅屋、绝顶
弹出众山的小
直至将翠云峰弹进一朵云
只留下我在峰顶栽种的
曾无数次埋藏我沉默的两棵树——
乌托邦的梧桐
梨花刑的梨树
月亮，在你落满梨花
白鹭飞临的脸上
有我玉质的
含着几点乌鸦一般瑕疵的悲伤
裂变的墙
在翠云谷，我被一块挤破石头的青砖
绊倒，爬起来猛跑，一面墙在身后紧追
我转弯，森严的高墙从四面包围我
我手无寸铁，拼命逃到翠云峰
青天的天花板，吊着太阳的灯泡
我披上松柏的铠甲，穿上空谷的靴子
关进嵌入体内的由悬崖构成的囚室
梦的窗户紧闭，无数个我跌落
鸟鸣的钥匙转动，一切墙重合
变成一扇门吱扭转动
鹤与乌鸦的嬗变
乌鸦孵化的夜晚降临一场大雪
当翠云峰在雪中有想飞的一念时
鹤就降临了
鹤有乌黑的眼珠
乌鸦有纯白的内心，纠缠成立
雪地上的乌鸦常有
墨汁泼出的鹤常有
一群乌鸦引起鹤的初雪是可能的
夜晚的白墙藏住数不清的鹤
拆除聒噪的四壁，鹤飞出白水泥
乌鸦关上黑夜的山门变得更黑
白夜无论怎样下不出更白的雪
你离开翠云峰，头顶一片昏鸦
如此多乌鸦的叫声
也缠绕不住鹤的塔尖
雪地上的鹤并不存在
乌鸦把夜装进漆黑的巢穴
你把乌鸦当作鹤来养
神仙也没办法
用所有乌鸦反对一只鹤注定是失败的
当你老了，两鬓养鹤
头顶上的乌鸦越来越稀疏
鹤的雪崩就会在梦中发生
乌鸦的矿难发生一次
地狱的炉火就会猛烈燃烧一次
翠云峰是乌鸦的，也是鹤的
但归根结蒂是鹤的
乌鸦不承认，就会有一场大雪
乌鸦只好在鹤中隐身
乌鸦全部的愿望：做一只闭眼的鹤
鹤睁眼的时候
乌鸦闭嘴
你在鹤与乌鸦之间打太极
犹如乌云和白云
组成一张纸的两面
把鹤与乌鸦折叠无数次
展开，手掌飞出一群月光
述怀
清晨，把一张白纸赠给钟声
送来的翠云峰，一朵云升起
在云上可以把鹤折叠，也可以建造庙宇
但我还在随一把老去的转椅，转动
日出，也在转动着
我能翻开的白云越来越少
古都洛阳在一枚秋天遗落的硬币醒来
我梦中取出琴身的十棵梧桐树
已经出售
所剩的鸠鸣也不再是古典的
我手中落叶的筹码
被秋风借走
我不打算让比我还穷的秋风归还我什么
我口袋里还装有足够多的宽恕
尚未取出的真理
众邻
暮鼓点燃香炉，升起黄昏的鸦群
孟郊在邙岭宋庄凤凰台村醒来
杜甫在偃师杜楼村醒来
白居易在龙门香山琵琶峰醒来
李煜在孟津朝阳镇后李村醒来
程颢、程颐在伊川白虎山麓醒来
范仲淹在伊川彭婆万安山南侧醒来
他们用额头上的青草
授予我们最终的衣钵
他们用语言打通黄土的墙壁
让我们拥有同一泥塑的穹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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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0 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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