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六首）

丁南强

  梨花刑

三月，梨花白得如同判决。
再白一些，就加重羊群的罪愆。

春风，把成群的麻雀
捆绑在枝头，或系缚于玉兰、垂柳间，
岸边重现的琴声，又把这一切解开。
如今：洛水还在耳边萦绕，
我仅凭记忆中的梨花获得赦免。

春天过去许久，
禁不住驻足：
凡清白之物，无异于酷刑。


  秋日训

秋天，苦楝坐成岸边的遁世者。
知命的叶子，在风的指尖解脱。
是的，向下即罪孽——
一片叶子，落成一座瞬间的地狱……

而流水是真的，
站在洛阳桥头就化为清风了。
不可回头，一生都在河底，
想一想蜻蜓，也是有罪的。

世上只有两种人：活着的人，
和死去的人。
而叶子仍在落着，落到哪里都是命；
未落的叶子，像鸟儿回到枝头。

秋蝉，立意高远，
直抵树顶，才免于一死。


  洛河证

白云搂住龙门山腰
黄鹂衔走栽进眼帘的翠柳
风吹洛阳桥，河面上
游船载着两岸离去

桥下垂钓的人，内心的鱼
游走  
上钩的
是河水中流逝的自己
也是不曾沉没的倒影

蜻蜓点化洛水
我取下悬挂头顶的钓饵
从北岸
到南岸
不断加固崩溃的心灵

这么多年，洛河把我淘尽
对远方的垂钓使我失去大海
得到一个又一个落日
犹如救生筏
送我回到源头


  洛河心

荒芜
送走周山与远方的鞋子
苍耳把我引向河边

树枝上的蝉鸣
溶解成鱼群
游向不再荡漾的河心岛
抱着两岸隐世的老柳树把身影
留在河水里洗濯——

落日，古槐枝桠上的野蜂巢
晚霞的蜂群
飞回黄昏运来的蜂箱

宁静，河心的蜜
岸上的野花突然找不到我了


  洛河风

微风传来
垂柳的脚步声
芝草、杜衡草的惊愕变蓝
河流的想法一圈圈扩大

尖塔状的雪松枝头
鸟鸣结出翌年的果子
两岸在指尖流逝
神性没有漏掉一粒沙

……垂柳撑起绿油油的天空
越过牡丹桥抵达对岸
芦苇低头脱掉内心的风暴
换上细雨的衣裳
洛神与娥皇等众神
走下游船
返回洛浦公园的雕像


  洛河慢

只有洛河慢慢流走天空的蓝
洛神秘密补上，不漏一丝痕迹
慢慢流走水鸟折叠的翅膀
慢慢流走落日的皱纹
慢慢流走越来越宽阔的缓慢
洛河沉淀的叹息
比西山的白发更慢长

河底的顽石
慢成卵石、柔软的细沙
悄悄送到连着岸边的沙洲地
我只比洛河快半步
南岸比北岸
快一步。岸边的柳树比春天慢半拍
看不见叶子，鹅黄等着碧绿
爬上清澈的枝条

洛河流走多少柳树
行人碧透的倒影
我数不清岸上疾走着多少行人的细沙
多少尘土不愿再走
成为岸的一部分
多少流水不再往前
成为洛神眼里的泪滴

沿洛河流逝三公里
我恍然觉得每天都有很多洛水
从脚底慢慢流走，把藏在骨头缝里的我
慢慢流出来
带进下游宽广的节奏
我在蔚蓝的召唤中不断决堤
又用岸边凝固的琴声
洛神石化的眼泪
慢慢堵上

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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