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寺
十一月,泥土昏暗
废梁的燕子为故国留下谦卑
而在画壁里杀戮的皆非过客
从咒语中出走的乃是经书
谁会纪念一个归来的生辰呢
况且纪念属于审美的末端
用变化梳理出的白发有种
用深情辜负,谁能纪念“我”
只有以万贯西风
与贾宝玉交换身份,有断喝
必要向阶台剜出几瓣花形
而正殿故意留下未来的身份
在腹中掩埋偏爱的庄严
定是那个以不死殉道的你
定是那个以泥塑之身叩响寺门的你
定有个失衡的夜晚,门口的星星
并不相认,如同槐树随遇而安
等雪落了,牧野便愈走愈远
“艳丽者活着才是醒睡咸宜的本分”
听钟声铺满我的前世,甚为繁华
祝我自己万寿无疆吧
尽管菩萨有着极不情愿的永恒
十一月,砖瓦透明
倒映于潭水的月光纷纷倒戈
◎望津
你眼中只剩了一场梦
与其倒影,不如废弃草木自身
在尚未形成的黄昏
躺下来与昨夜对话
我想,除了掐灭蹙眉的渔火
没有美好能够逃脱对岸
甚至此岸还考究着细微的溺亡
而船夫轻抚着号子,只留空寂
“万物皆有定数,包括悲伤”
通过仁慈,远津有冬蛰合十
看见风雨横亘
有着缓慢的荒芜
如此的江山,如此的江山大好啊
等烟或者等火,你便戒掉这帆
航行于风中,这沉默的呼吸
你用水流漫过所有人的姓名
这桨已成烂柯
◎迷楼
周围如此明朗
隐没的香堂无从拾阶
成为命里微末的
包括前年与我亲切交谈的僧侣
迷啊,连绵的定势才能形成宽袍
那么来修缮我词牌的仍旧是
午后的孤山惨烈
迷啊,因禅音构造出轮廓
坎坷的我埋伏在坎坷
的光影之中
迷啊,漆红的廊柱亮如白昼
有那么几粒斑驳来做往生的星子
迷啊,便问起佛龛的幽愤
把答案装进我至死不渝的困惑
而遁于无形的仍是少数,偏心的
银杏迎着晚风有罪
若是夕阳,你若是夕阳
把胭脂散尽,我便做暮秋的杨广
沉入运河并且暗淡无光
◎鹤的艺术
已然是鹤
飞去时,用恍惚搅拌舌根
生出临窗的聚云
已然是他的鹤,就欢迎野店孤村
他倚重鹤,就在水湄边毁灭辞藻
而静物必然效法性状
比如案牍,需要有天空的位置
且不高于丹霞,比如留白
又比如挥翅,去挥霍月光本来的孤独
既然不能群居,就应有诗文做伴
而梅花太早
但如何涌向那枯荷
我们相隔着千百公里的肉身
把羽毛样的裂纹摔得更碎
好让行识飞行一场
于落地的瞬间
问询初雪甚至初夜,还有一件梅瓶的年份
成为鹤,他纯洁地穷尽腐朽
已然是鹤,就不存在养鹤问题
◎吹梦到香洲
是夜无烟,从留诗山的存根里醒来
云雾恍然成为海风的灰烬
棕榈便迎着灰烬站直
只需一个浅浅淡淡的邮戳
便能封存这千里的漫游
在峰峦的不期而会中
小楼却无春雨可听,有滔滔不绝的
啜饮去迎合南国的睡意
我以隔壁的灯光,捶打远方的青黛
捶打叹息与叹息的并流
而凤凰木花色惊艳
这惊艳也足够寄放锁骨的吻痕
就此依窗,卷起一些肤浅的梦境
来比拟波浪予身的奔涌
就此调笑伶仃无悔,搁置鱼类的生死
可我的胃何尝不欣羡清淡
黑夜来源于几本诗集
便拥有几种必然
和那些皓齿中的偶然相似
吹梦到香洲本就存在有心的讹误
而讹误,竟坦荡地问询着右手
有约不来,有约不来
◎ 南海渔歌
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海水分割着礁石的底色
不如赋予海鸥的喜悦,不如退而结网
在我所见的香炉湾
供奉着游人以及旋律的尽头
也拒绝硝烟在侧,藏匿已失的平静
与那些整齐活着
的沙砾相比,也许我才是杂乱无章的
当石雕的渔女归时,方有收获
比如招小波二十八年前留与故国的钤印
比如书架上那枚倒置的螺壳
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从石景山望向横洲
车流多半涌入我丢失的器皿
还能怎么称赞陌生的良心
朱漆围栏的彼岸,只有风在行走
全因蚌蛤吞噬了昨夜的月光
便不觉你托举旧物——
状若开壳的青椰,尽浮其白
◎遂想起
想起覆盖,遂想起普天下的树
想起林风眠,想起画中的眉目
想起爬虫与皱纹为敌
想起薄荷有着透明的完整
想起脱胎于刻薄的脱胎
想起愿生寺的荷花和埋了半截的菩萨
想起青衣
想起印度洋上的蛞蝓
想起不被垂怜的夜,或者不夜
想起特征,我倾巢而出的骨骼成为配餐的野味
想起你大快朵颐,仰卧于钟声
想起栖灵塔,想起彻底
想起右手的长眠
想起瓦松及其悖逆的栽培
想起念头荒芜,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
想起现象的昨日
想起空谷问菊无回话
想起夜,提心吊胆的荒谬
想起月光被赞颂,义山是李白
想起一件未被熨彻的寒衣
想起面壁,葡萄倾诉经年的尿痕
想起不敢想起的你,想起杀人的你
想起咳嗽便假装咳出春意
想起西风,西楼和西窗
遂想起楔,创世的朽木无一契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