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如土（六首）

塅东塘西

《脸色如土》

在脸上，我这样标识这些
建筑物：锅炉房、冻库、氧吧

到处都是声音
连一颗痣，也里三层，外三层
像琥珀中的昆虫

一个散步者前来寻找
那些过去熟悉的小道和小丘时
会看到标识拆迁和炮火
留下的废墟和坑道

而对一个占领者
我这样标识：泪水、嘴巴、呼吸

《逃亡者》

一个人可以同时踏上两个人走过的两条路
一条路上，一个人，两种脚步声
一条路上，两个人，一种脚步声，两种脚步声，三种脚步声……。犬吠声


《挂相片》

我在客厅的墙上钉
钉子。女儿对我手中的相框

喊：向上一点，再向上一点
直到相框里的人和我们

面对面，端坐墙中央
女儿又坐回到她写作业的桌子旁

我也习惯地又坐在她的身后
相框里的人看见的，是俩背影

《免疫者》

她把墙上的照片摘下
摔到地上，嘴里不停责难着

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一声不响，泪流满面

真相
是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

真像
还在一个屋子里的家人

白天，他眼睛睁着
夜晚，他眼睛睁着

“那是我的亲人啊
那是照看过我的亲人啊”

真相
真像

真相
真像？

真相是一张纸
一张上面有人的纸

真像是一张空白的纸
真像是一张上面有五官空白的纸

你喊啊
你哭啊

真相还会真像
一个人当初一样来你身边吗

真相是一张纸
真像是一张纸


《推磨者》

夏夜的天空
有流星的凹槽和星星的米粒

地面有蚊子在搬运灯笼
他皮肤上车撤深深

玻璃厂黑咕隆咚
他沿着院墙一圈圈地转着

他向前转一圈
玻璃厂向后转一圈

天空左一圈
地面右一圈

玻璃嘎支嘎吱响着
他一圈一圈地数着

《绘画课》

女儿，我，一前一后
走在人民路上，象两个移动的点
我的目光连接着女儿，成一条直线
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往来行驶或走动着
好像都是不占地方的
如同线条，只有长度而无宽和厚
“他（它）们怎么可以这样的婉顺，这样的逍遥！”①
在电梯的垂直线上
我俩似两朵漂浮的云
停在女儿绘画班所在的写字楼17层
然后，我似一滴雨点落入地面
街道像绘画颜料管流淌出的
神秘而新鲜的色彩
我想象把雨点放大成雨水
稀释，调和着这些颜料
并一遍遍地模拟
在街道上画出女儿画板上的静物
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恢复为一个有位置而无面积的点
目之所及，皆生直线

注①作家张爱玲语


《兄弟》

在手表里倒着行走的
兄弟，我们手牵着手，手挽着手，手捧着手

不能再倒了，再倒
兄弟，长在手里的手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手终于被拽开了
兄弟，我们只留下一堆表壳

这么多年来，我喊丢了一个个称呼
兄弟，我每喊一声，仇恨消亡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