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而隐秘
入冬之后，很少再谈论粮食
水稻，油麦菜，野酱果，长出半片旧梦
我知道，它们沉于土壤中
像我一样，必须隐忍凛冽的冬天
阳光的味道，会在某一天
让一只觅食的八哥重获飞翔
那时候，风和雨格外温顺
我们就从土地里冒出脑袋，伟大而隐秘
流水不止
流水不止。白鹭从湿地中扑出来
我想这只不应该是去年的那只
流水不止，去年这个时候
那只白鹭更为修长些
飞走的样子软绵，无力
仿佛替人世间，给我多拖住一些时间
这是一片活水湿地，当然水流不止
一批又一批的白鹭来过
一只又一只，拥有，或者怀念
忽略
挂在衣架的衣服
在不经意的时候被我发现，干了
猛然觉得很多时候
总有一截东西被我忽略
那个地方，阳光
一定新鲜得像三四月的叶子
羊羔于嫩草，鱼于肥水
如你所知，我同样没有被发现
我在另外一端，考虑一日三餐
并从许多相似的面孔中，仓促走过
夜读
翻开一页纸。凡人皆有一死
河流给以严肃，暮色给以短暂
我们没有誓言，没有信仰
唯关乎冷暖，还有亲人
少年愁
雨天，下的可能是雨水
也可能不是
走在路上，别人都在伞下得以庇佑
而你空无一身，仍在寻找些什么
在你看来，雨是一些记忆
沙哑，或者口齿不清的
日子久了，你统统会遗忘
你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好几年前
从画板里走出来的翩翩少年
物语
青藤，悄无声息地生长
悄无声息地，高了一截又一截
翻过这栅栏，很有可能就是一生
但是，白天或是黑夜，都无法阻挡
一棵青藤的绿
当我看着这棵青藤，我隐约看到
日后从这里冒出脑袋的小白花
依旧是这个人间最温暖的物语
黄昏
钟声响起，一对老夫妻离开长椅
相互搀扶走远
此刻的暮光，巧妙地将我的影子推送到长椅上
这之间存在某些联系，我答不上来
我只是清楚地认出了几棵路边的花朵
红的是夹竹桃，黄的是决明草
它们反复提醒我
这一切正跌宕落入暮色巨大的静谧当中
有鸽子从我旁边下落，再也没有起飞
我眼中的黄昏仿佛有了定数
已经不起任何波澜
水稻，或者其他
多年前在乡下插的秧
在某个周末，落地玻璃窗旁
出现一片绿油油的景象
我还能想出它们的一些模样
那时候的天空真低
几乎贴到了田野的胸怀
那时候的我
眼中装下了所有的新奇的东西
如同每一棵稻穗守着成熟一样
都背负着不敢透露的秘密
万物其中
外出踏青的时候
发现很多常见的植物
都是一些长不高的东西
而我始终叫不出它们名字
后来回去百度一下
苍耳，苘麻，小云青……
原来它们再怎么小，都有名字
一直以来，我同它们一起生长
万物其中，我也如此的小
小到被日子忽略
但是遇上一点雨水
就会拼命地绿
皮皮虾
皮皮虾，又叫做赖尿虾
富贵虾
食盘中的它少了许些凶猛
你当然记得，在海水里
一道闪电
时常斩断你的答案
橡皮和弹性，按这关系
世界那么大
总要有点手艺
而红色，的确蒸熟了
鲜美的肉中
你能想到几个模样
又或许，你想到的远超出
一只皮皮虾
——在这餐桌上
自己也是一条奔波的生命
命运有别
饲养多年的八哥，与我终有一别
尽管我常常模拟飞翔
却怎么也出不了这竹笼
我其实也挺释然，如花开花
当我想到，命运有别
定数必然是巨大的
大到我们无法完全摸出它的模样
芒果
剥开芒果，金黄色的记忆重返你的葱茏
果肉总是沉默的。你愈发好奇的甜
试图通过发育的身体，坠入时光一角
这多么宁静的芒果树，沉着而无法触及
最终，熟透的语言将抵落土壤
你说的万物轮回，我信，我都相信
荷塘与月
荷塘里出现明月的时候
我跟圣人只有几杯酒水的距离
我用手中的经卷
想从青石板里敲打出一条小路
春秋始终不露声色
蛙声断断续续，倒是给我引出不少灯火
那里，有人坚守最初的信仰
有人忠于一日三餐
蜻蜓之死
在城市里，很少遇到像蜻蜓这样的小东西
也并不是没有，我们一向步伐匆忙
等到雨滴打在玻璃窗上才知道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多云转小雨
我们，省略了太多的寒暄
我记起最后的蜻蜓的样子
那是在乡里，那只蜻蜓熟睡在瓜藤上
和整个人间互不相欠
登高
二十八岁登高，再也没有那些
跳下去，就能得此神功的武侠梦
只是像个小老头那样，非常认真地
盯着不清不楚的远方
稍微察觉出暮日的许些变化
并想着赶快下山，买菜，做饭
谈谈牛粪
当我谈及牛粪
你可能在隔岸相望
其实牛粪不臭
它保留着青草的残渣
这能够解释它是从万物中来的
但是你不会轻易相信
也对，在城市之中
你和合果芋都是生活在水里
你，你们。似乎多出几分优雅
若我说上广袤的大地
其实很多事情都在卑微着
小到村庄的烟火
小到一颗滚在地面的粪球
我揭开屎壳郎的面具
那会是大多数人的面孔
隐喻
火炉就在一旁
像一个隐喻
试图通过跳跃的星火
坦露出命运一角
时光如此——残喘不安
我非常愿意跟你提到的
是另外一个冬天
围着火炉
我们有青铜的脸
以及不肯老去的措辞
怀念一颗石头
那颗被我踢到的石头
假以时日
成为后来提醒我何为疼痛的东西
我诧异
那石头里围困的善意
曾被我们驱逐了那么远
以至于这些年
我一直在怀念这颗石头
多过和别人寒暄的这些时日
种子之路
多年前在土沟里随手一扔的黄皮籽
如今已经长成树木
破土，入雨，我错过了太多的细节
当我站在树下
在毫不相干的荫蔽中
倒像是闯进了他人生活
其实我们也没有太多联系
不久后，这棵黄皮树将赠人于果肉
而我，将在谋生的路上
头也不回
大隐
灯红酒绿下
过惯了大隐的生活
但有一部分静谧
始终生长在我身上
从景区出来，我重回了人间
倦鸟则归了林
在山的深处，生死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青黄交替
说起来，我就是更加容易
忽略的那部分了
羊的模样
坡上的羊，有时像云
有时像误入风口的纸张
大概只有草，才知道羊的模样
从二月某个暮日开始
一群又一群的羊出现在这里
又消失
好几次，一只羊就在不远处看着我
它忘记了草和更多安静的羊
我想我无比接近答案了
但是我不能逗留太久
天色已晚
我身后的灯火重返了人间
桔子树于盆栽
若无意外
每朵小白花掉落以后
就会冒出来一个小果子
也有北风不济的时候
毕竟日子那么长
我不能保证
每次都能及时给树浇水，松土
后来，生活果然也紧凑而匆忙
我在茫茫众人的面孔中
突然惦记，桔子树于盆栽
那盆栽中的每一颗桔子
都在认真地红
瓜棚与物
早上起来
发现瓜棚上的叶子格外鲜绿
远比昨天还要富含仙境
一只蜻蜓，大慨过惯了飞翔的日子
此刻正停留在这云端之上
我模拟阳光移动
从一侧到达另外一侧
丝毫没有惊动它的意思
我想，我还可以模拟出明天的样子
它极有可能是一颗
从棚架垂下来的青瓜
朗诵
雨声在窗外生长。远一点，人们宁可绕过
废旧的火化场，也不打算浮出水面，寒暄
第五个章节的稻谷成熟，我将归还镰刀和铁链
破绽用于朗诵。颤音和陌生人，开始发力
朗诵生老病死
大江东去
一只野鸟击穿水面
我曾目睹这生硬的造词
多年以后，已不再为一些无能为力的事物
倍感羞愧
大江东去，就不一定能淘尽所有
岸边数十年的凤凰花树
又悉数红了一遍
命运如此安排，短暂的一截芒草
似乎要涉水而过，找到我
农事
春耕有些日子了。山风入了阡陌
就变成池中之蛙
并以此区分开了石头和青色瓜藤
粗茶之后，牛羊犯困
诸事依次从沉寂这个大布袋出来
蚁队运食
摇摇晃晃的鸡仔高到了脚踝
然后，芭蕉的绿，正在说服你我
而我在想，一日三餐
若不是夫子早年在此得了旧疾
何至于年年熬药汤
不问此农事
斑斓之术
稻穗，在风中压得很低
很低。我都有些喘不过气了
天空也低，低过了芳草地
这不常见的时刻
要等我抽身出来，做一只蚱蜢
或许还能瞥见湖光在练习斑斓之术
倒影一片，万物该有些端倪
绿，是日常的一部分
生长得太慢了
以至于我察觉不出这盆栽
究竟和昨天有什么不同
我只知道，进出的门打开着
盆栽就在边上
没人能进入这狭小的盆中之境
其实盆栽远比我们知道
阳光是如何移动的
而绿，是日常的一部分
三十而立
种于屋后的青苗，已经有了春的颜色
要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它还需再高出一截
高至爬架之上，靠近蜻蜓的飞翔和云端
倒映在水里，也一定能够看清自己的模样
这时候的我同样出现在波光中，随万物生长
三十而立，我刚好占领了一小部分的春
菠萝
黄色。想吃菠萝的心，不分日夜地旋转
一伸手，陀螺那么近，我终老得不知食味
我曾主动过，甚至过于鲜艳，菠萝况且时令
也得让我三分。这日子里的甜，直接取物
现在说重逢，季节回到了唇齿。人头可数
我需做一道加法，譬如面对一个菠萝，绕道
雨，或者围困
雨来得毫无征兆，隔着窗户，你仍和人间
保有联系。雨中放弃奔跑的情侣，错愕
雨水围困着你，更大的空白，围困着雨水
这也算是一场爱情，用阳光换来的竹篮
像所有雨天那样，不出远门，看书发困
水会生出水声，缺口之后，你入无人之境
衣架之外
早上晾晒的衣服，午饭后就有了交待
风一吹，纸上的动静，仿佛鸟儿扑棱过几回
衣架只是片段，从单身，到结为了夫妻
日子被晾起来，又被收走。这是据我所知的一截
也不得不丢弃一些事情，如横在茶饭之间的衣架
坏了的岁月里，我们始终没能挽留什么
鱼饰
店铺里的鱼饰，想要游到街对面
尚需一些理由。比如夜色迷人，盛夏的眸
如果这还不足以忽略一片海，年轻人
把酒瓶掏空。屋内有山野的想象，空旷而久违
酒醒之后，日子也不会贸然多出一些植物
我发现，我跟鱼饰极为相似，都被挂在了墙上
桃花
小雨中的桃花无所顾忌，开的倒是很多
还有几朵还在路上，接近这雨声了
雨停后，果然冒出来了，粉红的小脸颊
和人群对峙，让这个春天多出一些无邪
桃花园中早已经人声鼎沸。我独上小路
对这片桃花深深的怀念，又不忍打扰
民国
拆开书信，先行老去的是泛黄的部分
少年的那只笔，仍留在动荡的民国时期
一颗子弹能凿出拳头大小的洞，好薄的国
那个时候，我随他去流浪，去打仗
我还随他去谈了一回恋爱。陪他的邻家姑娘
在湖畔，眼看队伍行军进入苍茫的暮色中
渡春
自你走后，二月反倒是多出了几场寒雨
水里的鱼往深处说话去了，终日不见
墙角也不知道何时冒出苔藓，青得陌生
我披上外衣要走走的，却不知去哪
门外的八哥，羽毛已翻新，春天刚迈步
我要途经溪水，牵牛花，以相思度日
草木众生
杨桃在河边长的不高，但每年会结一次果
觅食的野鸟从中飞出来，日子藏得很浅
眼看隔岸升起了炊烟，也勾不起丁点味觉
一截小南风，一些鱼弄水，这就是日常
那些养在暮色里的草，真有些麦芒的样子
我也做一回村夫抒抒情，反正一切都已就绪
芦苇荡
今年所遇到的白鹭稍微瘦些
再次回到这片芦苇荡，水已经退了不少
石头裸露而出，占领一小部分的春
然而菖蒲并不着急长齐，可等一只蜻蜓
雨汛来临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原地
破土而出的绿芽里，极可能留有我的心情
今晚的月亮
寒烟笼罩下，眼看渔火起了两三处
在江边，竟然分不清人间与仙境
万物并非都已入睡，波纹里，一尾鱼暴露了
今晚的月亮在水中，静静听着生命的诗谣
那些岸边私语的人，那些含苞等待的花朵
还有更远的山林里，不肯消失的回音 |
发表于 2018-2-13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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