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 牛
父亲站在山岗上喊牛
一个在黑夜里喊牛的人如同给自己叫魂
父亲锋利无比的声音一次次划伤自己
他一直喊到天亮
手里的半截绳索
在黎明里发黑
山岗荒芜
父亲的声音里出现血丝
一头在农忙时节里出走的耕牛
把野草带到河对岸
三十年后
我望见父亲肩上的铁铧犁
锈迹斑斑
那截白发一样的缰绳后面
系着我走失的童年
黄 昏
风自东向西
依次经过遗弃的军工厂、看守所
以及坍塌的人造纤维版厂
风疲于奔命
城市里的废墟就如同中年的脱发
一扇失去弹性的卷闸门半掩着昏黄的时光
院子里的梧桐树上
斑鸠的啼声陷落在铁锈里
失去了锋芒的铁丝网虚设着一座监狱
油漆继续脱落
傍晚的一场小雨后
草地上有毒的蘑菇生长出来
一群无辜的灵魂得以释放
暮 色
一个在夕阳下埋头赶路的人
行走在尘土上
他暂时成为一块熟透的铁
浑身镶嵌着金边
如果继续朝前走
他会慢慢冷却下来
变成一块黑铁
被夜晚吞噬
他偶尔抬起头来望望天色
之后加快脚步
他的步伐与黄昏保持一致
一只早起的夜莺从他的头顶尖叫着飞过
他停下来
目光跟随夜莺飞了一会
之后他继续赶路
夜越来越黑
他成为夜色的一部分
菊
霜落下来
日子一点点破碎
世界是预设的深渊
抵抗凋谢的方式唯有将身体撕裂
长安已经遥远
一群扑面而来的蜜蜂带来新的疼痛
冷是一把刀
在体内反复切割
冬天临近
菊行走在蝴蝶的尖叫声里
她形单影只
孤芳自赏
霜花继续落下
一朵花的影子
将秋天淹没
公 园
一支短笛吹皱一池湖水
残荷将秋天画到纸上
望月亭里的老旦
从嗓眼里抽出一把刀
砍断桂树
那个倒退着走路的人
快踩上自己的影子了
笼子里的鸟
回到记忆里的枝头
套圈者站在圈套内
有人练习倒立
有人爬行
对面的盘景园里有人在舞剑
世界在一棵老树桩上施展抱负
光
在水边掏鹅卵石的人
掏出了流水的浑浊
掏出了湖的病根
叫做命运的东西浮出水面
形成一串串气泡
石头撞击石头
撞击着夜色
倾斜的湖泊溢出多余的夜色
一个人通过耙锄把一生交付给流水
磕行的时候他已经化为鱼
黑暗里能发光的不仅仅只有湖水
有些光在夜晚是看不见的
我忙碌中的父亲
在黑暗的中心
他掏出了水底的星光
正 午
钟刚刚敲过
洒水车来过两次
它们一起构成了正午的支架
邻居老陈家八哥喊叫梦盈的声音
使正午丰满起来
这个正午只容纳一个人、一本书、一只杯子
一棵丹桂和它的香气使正午无比挤拥
书橱上的一盆菊花此时成为最温柔的部分
电话的铃声闹了两次
我仍没有接
我担心这个正午在顷刻间塌陷
母亲的脚印里蓄满雨水
母亲离开后,村庄开始荒芜
上头园子的地垄里
留下了母亲的一串脚印
很小、很浅
是雨后初晴时留下的
母亲的脚印里蓄满了雨水
很清、很浅
里面有她矮小的身影
一些野花围绕着母亲的脚印绽放
像从前的日子
这个冬天
里面积满了雪
地垄里不再有母亲哈出的热气
脚印也开始变形
那些被沾走的泥巴
已化作啼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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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26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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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8-4-26 20: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