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父岳母
——献给勤劳善良的中国人民
◎杨罡
岳父岳母住在赣西北
第一山——黄龙山脚下
一个名叫桃花溪的小镇上
发源于黄龙山的修江
从他们家的南边潺潺流过
然后拐了一个弯
向东千回百折八百里
汇入烟波浩渺的鄱阳湖
我每次回老家
总要在岳父母家住上两晚
一是不可不去
二是坐车方便
到家的当天住一晚
离开时再住一晚
去年十一月回去时
岳母在北京看小孙女
今年八月回去时
岳母去了长沙看大孙子
只有岳父与年迈的母亲在家
岳母对长沙的儿子儿媳说
大少两次回去，我都不在家
他是没有娘的人
这次我一定要回去，要不
他会以为我在躲避他
心里会难过的
我在电话里说
妈妈，怎么会呢
您去一趟长沙不容易
应该多住些日子
况且天气这么热
在路上跑来跑去也不好
临走的前一天上午
我照例去了岳父母家
岳母果然从长沙赶回来了
中午，她以园中的时蔬待我
辣椒炒茄子、清炒苋菜
油煎豆腐、扁豆炖猪肚
这些都是我的最爱
岳母心灵手巧，精通厨艺
和我母亲当年做的一样好吃
晚上，她又做了江西名小吃
芋头哨子、油麦菜炒米粉
杀了养了三年多的老母鸡
岳父则拿出了新酿的谷酒
我吃得不亦乐乎
喝得面红耳赤
晚上，有街坊邻居来串门
开始来的是岳母几位闺蜜
嘁嘁喳喳，聊得热火朝天
好像一个世纪没见面似的
这时，一位男子闯了进来
他是岳父的同庚
天生一副钢炮似的大嗓门
一进门，火力就压倒了
岳母和她的闺蜜团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嚷嚷
“嫂子，你倒潇洒！
去年去北京，今年去长沙，
明年还不知道要去哪！
你把我们这些街坊邻居
扔在家里也就算了，
把自己的婆婆与老公
也狠心扔在家里，
饭没人做，衣没人洗，
茶没人泡，客没人待……
每次到你家里来，
女主人不在，
连口水都没得喝。
你说这像话么？啊？！”
岳父听了，在一旁直乐。
如果不是老庚挺身而出，
平时他哪敢说这样的话？
岂不是要逆天了？
岳母瞪了岳父一眼，
马上回击说：
“女主人不在，
还有男主人啊！
再说，你跟他是老庚，
怎么就不过来帮帮忙？”
岳母的闺蜜团附和道：
“这话应得好！
就是，就是！”
岳父的同庚不肯示弱，
使出了杀手锏，舌战闺蜜团：
“你是不是不愿侍候婆婆？
如果是，就把婆婆转让给我，
我们家正缺一个老娘。
家有一老，手握一宝。
你这婆婆不是一般人，
是个老神仙，
比别人家的身价还要高些。
就看你要多少转让费？
你开个价。”
众人一时敌我不分
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老太太今年九十六岁
眼睛做过白内障手术后
目光炯炯如炬
可惜耳朵却不太好使
看到众人笑
她也笑得像个活菩萨似的
岳父的同庚又开腔了
“我说娘啊，您老笑得倒是挺好，
别人要把您老卖了您也不知道。”
众人听了，又来了一大波笑
岳母干咳了一声
好不容易稳住阵脚，回答说
“我们家的老神仙，
是个镇家之宝。
你开多高的价，
我们也不答应！”
众闺蜜齐声来了一个“好！”
然后为岳母打抱不平
说岳母照顾婆婆三十年
不是亲娘，胜似亲娘
问世间有几人能做到
她们对着岳父的同庚
七嘴八舌，火力全开
岳父的同庚终究寡不敌众
只好趁机找了个台阶下：
“哼，舍不得转让就算了！
要价太高，我也受让不起。”
然后，他转向岳父
使劲作义愤填膺状：
“这么多女人欺负我一个，
你作为我的老庚，
光知道傻笑，也不帮帮我。
大家都说说，这还算老庚吗？
这还算老庚吗？啊？！”
众人又大笑不止
岳父是个手艺人
年青时是个好篾匠
后来，篾匠活少了
加上要供五个子女上学
他就迁到临近的古艾镇
改做酿酒的生意
生意最好的时候
请过三五个工人
后来赚了一些钱
他就率领全家老少
回到桃花溪，自盖了新房
作坊与家合二为一
仍旧做酿酒的生意
后来酿酒生意不好做
他又开始做米粉
他就这样和岳母把五个孩子
都扯拉大，并送进了大学
岳父对孩子们说
你们不能跟我们这辈人一样
你们应该过更好的生活
但是，不能光顾自己的小家
有能力，也要为国家做点什么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后来孩子们陆续成了家
米粉生意也不好做了
他于是开始重操旧业
他再次拿起了篾刀
他会编簸箕、土箕、地箕
薯栅、箩筐、竹篮、竹筛
还会做竹床、摇篮、扁担
这些用具虽然小众
但在农村还是有一定市场
有私人定制，有来料加工
销路好的，也会批量生产
岳父说：技多不压身
凭这门手艺，偶尔做点酒
米粉，我们一家三口
吃饭没有任何问题
临走的那天早上
下着中元节后第一场大雨
这场大雨过后
先人们回了又去
夏去秋来
天气就会越来越凉
吃过早餐后
我和岳父岳母一起喝早茶
等着从县城到武汉的长途汽车
从门前经过
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岳母从她女儿的孕育经过
身体问题、成长问题
谈到女儿的性格问题
然后客观分析了她的优缺点
然后谈到养家过日子的问题
说得娓娓动听，深入浅出
我年轻时不懂事，在岳母面前
偶尔说过她女儿的某些不是
多少年过去了，现在我学乖了
我换了一种说法，我说
“人无完人，金无赤足。
谁没有缺点呢？
太阳还有黑子呢，
月亮还有影子呢。
她大大咧咧的，
从不斤斤计较，
这哪是缺点啊，
这明明就是优点嘛。
这样的好女人，
很多人还求之不得呢。
我年轻时，
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妈妈，我这么跟您说吧：
她是急性子，我是慢性子，
我们在性格上天生是互补的。
妈妈，我还想告诉您老，
我们俩现在也不怎么吵架了，
吵吵闹闹，没什么成就感。
她身体底子不是太好，
我会照顾好她的，您放心。”
岳母听了，脸上露出了微笑
嘴里忙不迭说
“那就好，那就好。
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
身体是最重要的，
钱赚多赚少，是小事。”
见我和岳母说累了
一向话不多的岳父
突然清了清嗓子
谨慎地跟我谈起了天文学
我不知道岳父大人为什么
突然选择这样一个高深的话题
这让我暗暗吃了一惊
心里很紧张，高手在民间啊
而我对天文学知之甚少
岳父问我
“大少，你说太阳会转吗？”
我说：“太阳不会转。”
岳父说：“太阳早上出山，
傍晚落山，不是在转吗？”
我说：“那是地球在自转，
不是太阳在转。
太阳是恒星，不会移动。
但它由温度不同的气体组成，
内部会有非常剧烈的运动。”
岳父说：“地球为什么会转？”
我说：“地球是行星，
所以会转。这样的行星，
在太阳系一共有九个。
它不仅围着太阳转，
而且还一边自转。
围着太阳转一圈，叫公转，
需要三百六十五天，
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一年。
太阳直射点通常
在地球表面南北移动，
因此在我们地球上
就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
二十四个节气。
太阳自转一圈，
需要二十四小时，
转到面对太阳的那一面
是我们地球的白天，
转到背对太阳的那一面
是我们地球的晚上。”
岳父说：“太阳为什么发光？”
我说：“太阳表面温度特别高，
有六千度左右，所以发热发光。”
岳父说：“那么地球呢？”
我说：“地球与月球一样，
表面是固态的，不会发光，
它们都需要太阳照亮。
月亮之所以在晚上看起来亮，
是因为反射太阳光的缘故。”
岳父说：“太阳、地球、月亮，
它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说：“地球是太阳的卫星，
所以地球围着太阳转；
月亮是地球的卫星，
所以月亮围着地球转。”
岳父听到这儿，点点头，
轻轻“哦”了一声，
此后没再问我什么话。
我不知道自己讲得对不对，
也不知道岳父是否听明白。
我和岳父刚停下来
好像怕冷场似的
岳母又接过了话茬
她在我和岳父谈话的基础上
更进一步，从天文学
上升到了宗教与哲学的高度
她话锋一转说
“为什么太阳永不熄灭？
为什么地球没有人推它
却永不停止转动？
这都是神在做工。
是谁做的工就是谁做的工，
别人是抢不走的……”
雄辩是岳母的特长
如果你愿意
她可以跟你滔滔不绝
说上三天三夜
她信奉某种宗教二十多年
至于是什么宗教
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你
这是一个私人问题
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
二十多年来
她读了很多宗教方面的书籍
多过她一生读过的其他所有书
她一辈子生养过七个孩子
有一个女孩得了脑膜炎
三岁时就不幸夭折了
还有一个男孩
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
过继给了一个亲戚
到大学毕业时母子才见上面
而她自己娘家的母亲
因为当年多养了几头猪
经济上有点富余，曾被划为地主
因为地主子女的身份
她从小受尽了各种歧视
与贫农出身的岳父结婚后
为了生儿育女与生活，历尽艰辛
她内心有很多困惑
她需要在宗教中寻找答案与安慰
由于机缘巧合，她信了那种教
获得了心灵的宁静
如今，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因为她相信自己
已经找到了幸福的全部真谛
窗外的秋雨一直下个不停
岳母正说着话的当儿
我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县城到武汉的长途汽车打来的
说车票卖完了，没有了空位
让我别等了，自己想别的办法
岳母听了，愣了一下，说
“今天就聊到这儿。你别着急，
你可以先坐车到通城，
再从通城坐车到武汉，
车多的是，不会耽误你赶火车。”
说完，她马上站起身来
冒着倾盆大雨往门外就跑
她看到一辆公共汽车
在门外的雨中缓缓驶过
她边跑边喊：
“师傅，停停，有人搭车！”
然后回头对我大声说：
“是去通城的车！大少，
我去拦车，你快去拿行李！”
2018.08.30初稿
2018.09.18改定
来源:
订阅号：大少驾到
ID号：dashaojiadao
来自群组: 新江西诗派 |
发表于 2018-9-19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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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19 20:07
发表于 2018-9-19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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