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
码头水鬼‖文
1
手术开始于傍晚：天色
渐暗。青年路如同需要疏通的
冠状动脉。交警
努力挥着手臂，红灯时长
不合理令一排卡车
排成巨龙。止血钳和剪刀无法
派上用场，纱布只能给
莫须有的城市
伤口进行包扎。手术台前，留声机缓慢
播放《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对一株曼陀罗抒情的
诗人为自己注射
麻醉剂：3毫升可导致忘记，那就
多注射一点。
强心剂是白色粉末状，无臭
味苦可以强心。
左心室里住着菩萨，他
心地善良；右心房里住着耶稣，他
有大爱，手持圣经
可以驱除魔鬼。不需要为
天堂之路
发愁。打开手术灯，光线充足。
不需要借助镜子，不需要
爱迪生鸡汤。切开：肝肾完美，不需要
处理。说过慌的阑尾
如此安静，它曾经迫使一个人
猛烈地挣扎、摇晃。
主动脉贴着脊椎，它有大拇指般
粗细，像心脏一样跳动。
缝合时安装
一条拉链，可以随时打开更换。
窗外，修剪蔷薇的园丁
正在给城市整容：他要给它垫垫
鼻梁，看起来挺拔、性感。
我坐在公交车的
子宫里，它像一个慈祥的铁皮母亲。
2
外科医生为患者
准备了一场弥撒。止血钳
代替十字架，酒精
代替圣水。开始之前先做祈祷：愿
光荣归于父，老命归于你。
输血袋里装着
O型血，也是蚊子喜欢的类型。
半个小时后它将接通
一个人的血管。
不远处，太平间的冷库温度
高了，需要调低一点：它只提供
防腐不提供保鲜。
我曾经把将外公推进，次日
凌晨推出：他表情未变
有和蔼的面孔。
加注胰岛素的护理人员神色
紧张，她的男人外出
偷情并在裤子上
留下精斑：“多希望被开胸的是我啊，换
一颗心脏忘记一个人。”守候
在外面的人如沐
严冬，反复搓出磷味。
有过“自燃”遭遇的人躲在
树底下，也许在
埃塞俄比亚，他小心翼翼地脱下
的确良白衬衣，换上
埃及棉背心。弥撒尚未继续
教堂的门关着。
蒲团前多了一些额头纹，仿佛一个人
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3
起搏器让一颗心脏
活蹦乱跳，仿佛给一个人
安装了电池。发电机
在水池底部滋滋地响着：它曾经
电伤一只耗子。
它让无影灯无影，外科医生
能够看清
每条蓝色的静脉和
错综复杂的结缔组织。
切除哪一部分
由不得自己选择，需要辨症，需要
在下刀之前念一遍心经。
三天前，去过
越南的老兵死在这里，他获过
三等功，右腿装着假肢。
“重新再死一遍”的是一只猫，它从
十二楼跳下
练习飞行——瞧！我有九条命
而你只有一条。
摘掉肿瘤的男人因体重
减轻而坐起，他克服着引力，想要
做一根
轻于泰山的鸿毛。
畏光、喉头紧缩的人怀疑
二十年前的
那条狗患有狂犬：他夜不能寐，像一名
晚期绝症患者疯狂地
质疑自己。
4
用手术刀写诗的人
拒绝抒情，陈词滥调引起
全身游动性疼痛。
树不停地
落着叶子：它履行与季节之间的协议。
厨房里，一条鱼等着被开膛。
不需要麻药，记忆
只有七秒甚至记不住疼痛。
我得到一个肾，它只有
拳头大小：全新的，刚刚喷过油漆。
它将会继续长大，拥有两个
肾功能。
勃起，只是其中一部分。
它如同第二颗心脏
帮助我呼吸。
还有更多鲜嫩的肾被打上花刀，灶台上
冒着水蒸气的白粥等着它下锅：
十二元一份。
成为冬季热销品之前，看门
大爷一直看报，热议
瓷国新闻：范冰冰缴纳八亿税款，李晨
住着九亿豪宅。
一天两包红梅，阑尾隐痛
让他吞了一粒消炎药。
“再抽一根吧！”手术前，外科医生
猛烈地
咂了几口，他患有
糖尿病，血压、心率偏高
不适合三个小时
以上的站立。
5
女先知米利安拍打
鼓点，每分钟拍打六十次：她拍打时
表情放松，没有任何
症患感。她不需要药片和
酒精，她需要
有人与她合舞。被轮子推走的是
另外一个，她下肢瘫痪，有
昙花般快乐的心情。
我将听诊器
挪到她的胸口，绵软的乳房下藏着
一颗巨大的心脏，仿佛
埋在杏仁桉树
下的地雷：不动声色，用灰色
抒情。她爱上一个牧师，并
因此爱上十字架
和忏悔室。“我把双脚
忘在了三十年前的
教室里。”她穿黑色的羊皮短靴，仿佛
刚刚踩过红毯，然后坐回原处。
主持仪式的屠夫
用“剪断脐带”的方式剪彩。
——向一个尸体行
注目礼，把多余的组织装进尸袋。
人们用杀死一人的方式
拯救一个人。
6
倒挂的时钟逆时针
转动，以符合时间规律的形式
给手术台上的人
倒计时。这里没有指南针，密林在
每一个大夫的胸口里。
瞧！他的口袋里放着一块
怀表：1931年
产于瑞士，浪琴牌。它每天只慢
十秒，一年慢
一个小时。它帮助某个人
一生多活三天。
你在三天内接了三台手术，每一台
手术都是一场仪式。
“请上帝
原谅我吧！”我错误地
切断血管，造成550毫升血的
流失。手术棉布
开着红花：仿佛在缅甸，请食
大麻的老汉
有洁白的牙齿。你咬着
牙箍，始终有一颗虎牙露在外面。
输血管里
滴着粘稠猩红的时间
它给无影灯下的人续命，每一滴
延长一秒钟。
无菌空间被压缩成金字塔状。
狮身没有人面，蜥蜴
在窗外小心试探爬山虎：用它刻有
指纹的爪子
在一片即将老去的叶片上
留下指纹。
7
积木在喉咙里生锈。
凌晨两点，救护车的红色
身躯从城东到城西：将一具
八十公斤重的肉体装上，然后拉回。
床不够宽，容不下
修饰词。“换一颗吧！”钳子上的
义齿准备与牙床有一次
亲密接触。不受
耳光和牙神经萎缩的影响。
有时，你会躲进牙槽
模仿蛀虫抒怀：一边敲木鱼一边
数着玲珑宝塔。
放弃治疗的人有肿胀的
左脸庞，他们像电线杆整齐地
排队，从火葬场的
铁闸门进从25米高的水泥烟囱出。
万寿菊像奴才
满脸堆着笑，它们向搬弄
骨灰的人说着阿门。
为了成功完成手术，你开始抛硬币
掷骰子。偶尔抓阄
有三个答案：A成功。B失败。
C重选。锯过腿的锯条
即将功德圆满，它锯过九十九条腿
外加一条手臂。
名为“陈小三”的患者
忍痛被锯时，他的妻子淡定
如同大理石瓷砖
反射的光线。
8
熟练地取出蛇胆与熟练
切除一个人体器官
大同小异。白大褂里也可能
藏着一个国家：遍地都是
病人，有的躺着
有的趴着，需要开刀。外科医生拿出
磨刀石给一把手术刀开刃，它
锋利无比吹毛即断。
开线的布偶
也需要清创缝合，剪掉多余
的棉花，将另一部分塞入。它也有
子宫，准备春天怀孕。
给孤独人生一个，让他们
抱着入睡。
长出瘤子的大树
因静脉曲张被伐木工抛弃，它侥幸
活下来。原本木匠准备
用它打一副拐杖取代假肢。
把多余的脓头挤出
把瘤子切掉——从中学会取舍。
需要更换配件的人
买不到配件，骨髓库里没有
骨髓：屠夫杀一只年猪
取髓备用。
冷库里又多了几具可以拉走，给
新来的腾出地方。
赫然的“拆”字印到一栋
沉默依旧的建筑上。翌日，它将会被
抽掉筋骨，换
二两杏花村下肚。
9
手套是身体的黏连部分，需要
切割分离。连体婴
是一只雌雄同体的蛞蝓，卸掉壳之前
它是一只蜗牛，有自己的
手术台，能够自我疗伤。
它想要爬上一棵树，吃最接近
阳光的那一片
嫩叶。我从抽屉里找出面具
一共有五张：生旦净末丑各一张。
挑选一张戴上并扮演
另外一个角色，偶尔也会
扮演病人。
躺着，纹丝不动。与床互为
整体——更多时候，我在等一名护士
对我进行心肺复苏抢救，以标准
按压动作重复：一次
二次，三次。
时间的溃疡在口腔里形成。
“你要多吃青菜。”
母亲常常戴着花镜在缝纫机下缝着什么？
她最得意的作品
36岁，75公斤，喜欢喝点酒
每天需要吃降糖药
控制血糖。
穿行在思念之间
有时会忘了阑尾炎带来的三级痛感。
她从子宫里掏出我
如同从布娃娃体内掏出的棉花：
蓬松，柔软
经不起燃烧。
10
血燕为了制造燕窝
而贫血：它像那些秋蚕一点
一点抽空自己。
蜘蛛准备了更大的一张，它要捕获
更多的灰尘以展示自己的能力。
外科医生
换了发型：他看了一个
姑娘，学金融的
有一具完美的皮囊，不需要
注入硅胶或者垫垫下巴。脱下白大褂
换成西装，放下手术刀
换上西餐刀叉。
切割动作如此熟练，他有庖丁解牛
的技术，能够轻易分离
骨骼与肌肉。
秋天越来越深，天空
蓝得像一口井。鸽子收起翅膀
回到笼子，多了一种安全感。
哦，它原本不属于
天空，它只是善于飞翔。
患者善于躺着，护士善于捏一捏
酒精棉球。
处于临产状态的女人
不停地调整呼吸，她收紧叉腰肌
如同把弓拉满：把体内的
八斤肉体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去。
她不需要剖腹产。
外面，他的丈夫狠狠地
踩着烟头，橡胶底与大理石砖
发出婴儿般
惊人的尖叫。
2018/10/31 |
发表于 2018-10-31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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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8-10-31 18: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