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我总在为钱折
腰（组诗）
刘炜
假牙
阳光，照进窗户
走上阳光铺设的走廊
我想也许阳光
还可以造几幢房子
学校，公园，市民中心
甚至，可以替代一切的建筑
包括桥梁，寺庙，纪念碑
天下寒士俱欢颜里
有杜甫自己的脸
我可没有这么大的理想
当黑夜降临
阳光消失，我想象过的事物
就像是大地一副
遗失的假牙
并不会影响咀嚼
剩下的时光
2018.11.24
以茶代酒
二点多就醒了，还记得
一顶红帽子，围脖
和一场雪。母亲说天真的很冷
像要下雪了，母亲的白发
帽子与围脖都围不住了
我也喜欢下雪
喜欢在雪上走，用砖砸冰
捉鱼，有时砖碎了
冰还没破。在深圳
雪，是奢侈品
难得一见。就像喝酒
总有人端着茶杯，敬你酒
时间一长，我也学会了
以茶代酒
只是能一醉方休的日子
和朋友，已越来越少
母亲的头发白了
我的头发，也白了
与母亲相见，就好像一场雪
遇见了，另一场雪
或者，以茶代酒
我的是茶
母亲的是酒
2018.11.24
我这一生，总在
为钱折腰
房租又涨了
电费水费都涨了
房价就不谈了
肠胃总是不舒服
医保，还不够
报销一次无痛胃肠镜
米贵，菜贵，油贵
药贵，什么都贵
春节，回一趟故乡
小半年汗水，换来的欢乐
一踏上归途，就没了
这一生，总在为钱折腰
总是在用一行行诗
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牙痛，吃颗止痛片
牙磨舌头，自己用锉刀
锉下，就好了
不为别的，只为这一生
能为钱少折一次腰
再少折一次腰
2018.11.20
我和这个安安静静的世界
又安安静静地呆了一个下午
安安静静的阳光，安安静静的
树木，安安静静的房子
安安静静的人们
安安静静的河流，山岗
和一只安安静静飞过去的鸟
我看着风
安安静静地擦拭着它们
擦拭着，这个世界的灰尘
有时，我也会奇怪
我们生活的地界
真有这么脏吗
风不说话，它让我首先看到了
树叶上厚厚的灰尘
它们也是安安静静地
像一只只可爱的小黄狗
乖乖地半蹲着
安安静静地由着风擦拭
这个世界，真有这么脏吗
我在这儿用了一个反问
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把上面写到人们的
那个他们，改成了它们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也不表示我的态度
我对这个世界没有态度
更不想把人和这些安安静静的事物
用一个人字旁和宝盖头区分开来
我只想和这个安安静静的世界
再安安静静地呆上一个下午
我从来都是一个
安安静静的乖孩子
我藏在心里的叛逆从不轻易说出来
如果这个世界还可以用一个成语
表示我希望的样子
我想，就是干干净净
2018.11.23
朴树
在仙湖植物园
见过朴树
当时,没拍照片
如果拍了，这首诗
只需写，朴树
原来是这样子的一棵树
树身挺拔，叶子大小
适中。即可
2018.11.23
小雪
在二十四个节气里面
我觉得小雪最像女孩的名字
如果我有两个女儿
另一个就叫大雪
再如果另外二十二个节气
都是男孩
我最希望她们嫁的
就是立春与芒种
前提是他们必须是
真心相爱
2018.11.22
谢谢你，异乡人
早晨六点半的
第一班地铁
有幸与那些拉着行李箱
背着大包小包
初来乍到深圳的异乡人
一起从罗湖口岸
国贸，老街，坐到了大剧院
今天，是感恩节
要感恩的人很多，父母
亲人，朋友
一句大恩不言谢
就把自己骗了大半辈子
骄傲与自卑
让人生像一棵树
有了许多分杈
日子，一群平凡
又神奇的鸟，栖息于枝头
时而快乐，时而忧戚
谢谢你，异乡人
允许另一个异乡人
与你们一起
坐了几站地铁
然后，各奔东西
我要祝福你们
这世上所有有恩于我的人
爱我的人，和恨我的人
祝你们健康长寿，一生幸福
谢谢你们
对我的自卑与骄傲
忽略不计
2018.11.22
破茧而出
在冬夜里
我守着一条河流
小雪，并未有雪落下
今夜的月亮，是圆是缺
反正，白榆杨树
已抖落了一身树叶
虬劲与萧索有两层含义
就像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衣
有里子，也有面子
至于中间的胆
随便铺上点什么
棉花，羊毛，羽绒
打碎的毛线，都很温暖
今夜，小雪未雪
我守着的河流
像一条上山的蚕
一动不动，不吃不喝
直等着变成春天的蝴蝶
有梁山伯也有祝英台
十八相送之后
它们换了一条路行走
今夜，纵观大地
有许多这样的河流
这样大眠的蚕
正在上山，等它们长好翅膀
就会破茧而出
2018.11.22
只要一天二十四小时
没有缺斤少两就好
天黑得早了
就好像多捏了一下
钢笔的墨水管
至少，可以多写二十行诗
而短少的白天
夏天会找补回来
江湖规矩，一切都是要还的
时光也不例外
斗龙港上的白鹭
在潇潇雨歇的冬季
好像更白了
它们一群群地在苏北平原栖息
比一场雪要主动
不需要太久的酝酿
人到中年才漂泊异乡
对故乡的牵挂自然
会比年轻人多
就像是夏天多出的白昼
冬天多出的黑夜
有时我也想把它们堆在一起
然后，平均一下大小
再二一添作五，分成两份
就像小时候，分鱼
只不过这样，终嫌草率
自然的事情
我们还是少管为妙
尤其是黑夜长过白天的日子
只要一天二十四小时
没有缺斤少两就好
2018.11.22
云海之上有村庄
云海之上有村庄
有雪，和洁白的田野
树木，草垛，人家
有风雪夜归人
在匆匆行走，伫立
凡是见过的人
都不要说话
掸掉风雪
路上的足迹，又被风
抹平。这一生相遇的人
如果走散了
都会在云海之村
我第一次坐飞机去云南
见过云海之村
但没见到村里的人
他们在云海之村的深处
从不轻易出门
2018.11.21
我凝视了一下天空
我凝视了一下天空
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只比单位的客厅稍大一点
多按了一些灯
我一个人在大厅里走动
没有遇见一个人
也不想遇见一个人
我不想与人分享遇见的一切
让他们为熟睡后悔
反正，我睡不着
也不盼着天亮
时间的河流恍惚
有许多好像活着的人
其实，早就死了
他们都是伟大的人
即便是坏蛋
也是伟大的坏蛋
我不掰扯这些危险话题
村头那棵榆树
树上的鹊巢
我凝视了一下天空
如果可以带走一颗星星
我就带走月亮
白天，也挂在榆树上
只要现在是圆的
就一直是圆的
2018.11.21
悲秋，不悲冬
悲秋，不悲冬
一个老人闭目在自家的
打谷场上晒太阳
麻雀，在他的躺椅边
一边觅食，一边与他说话
老人偶尔也会点一下头
或者笑一下，再或者挥一下手
把它们赶走
麻雀与老人都明了
麻雀不会飞远，要不了多久
就会回来，这样的冬天
老人与麻雀的交谈
还会有好多个回合，虽说重复
但没有什么不好
可以，以此打发日子
我就希望二十郎当岁的日子
能重复一万次，一亿次
只和同一个人谈一万次恋爱
一亿次恋爱。人们习惯
悲秋，不悲冬
一是冬不比秋，悲不起
二是冬比秋，离春天更近
一抹眼泪，向前跨一步
就春暖花开了
但如若一定要悲一下也未尝不可
北方的冬天冷
可能会悲得严肃一些
南方的冬天暖
悲得太沉，也许会笑场
所以，会浅淡一些
皱下眉，就行了
2018.11.20
月牙，张着嘴
什么都没说
龙华公园
是我见过的第二个
公园与烈士陵园建在一起的公园
第一个是老家的施耐庵公园
曾经发生过跳裸体舞事件
那时施耐庵公园还只是烈士陵园
据说有好几个人以流氓罪
被判了刑，我不懂法律
也不会小说，编剧
所以，白白浪费了这些素材
当然，这并不是
我晚上不去公园的理由
我承认我比较迷信
相信这世上看见的，和
看不见的一切事物
就好像今晚我在公园的塔尖上
看到的月牙
还是我几十年前就看过的月牙
那时我站在海滩上
四周走动着捉小螃蟹的马灯
月牙，也像今晚一样
张着嘴
什么都没说
2010.11.20
苏北平原的山
那些无来由的烦恼与恐惧
像水果上飞着的小虫子
飞来飞去的，驱之不散
除非把水果也扔了
才能解决。我看着窗外
天已经黑了，除了黑
什么都没有
灯关了之后，窗外出现了一堵墙
瓷砖是蓝白相间的那种
像天空，也像大海与帆船
也像母亲的蓝围裙，与白头发
屋里的东西，没变
除了我，偶尔会换一下睡姿之外
除了思念让我头痛之外
除了写诗之外，一切都很安静
包括我体内纵横的河流
每一条都有它的名字
有芦苇，有菜花，有麦子
有萤火虫，有小船
苏北平原没有山
要说有，对于我来说
最高的山
就是父亲的坟
2018.11.20 |
发表于 2018-12-9 14:52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18-12-10 15: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