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 由长诗《清明上河图》、《剩山万里图》，探讨文化性长诗的可能，及成德长诗主要特点。
《清明上河图》，这是一首足有六十二页的长诗。虽是诗，若以传统眼光去读，便不得门而入。因为，它不是小清新型、单一意义型、封闭结构型，一件事一个感想，简单的起笔、铺陈、点睛——老式线性结构。不是的，也无法将它粗暴纳入抒情、叙事、象征、隐喻、荒诞……中任何一种。但，此诗却包含了任何一种诗类型成份，甚至包含戏剧、反讽、聊斋式惊悚、禅悟、解构……它是当代性的，意即包罗万象、希图对无限发生的现场、事件、人物、新习俗、观念、符号，作随时的探究、解读、解构、重建……因而，它不是线性，甚至也不是复合式或交响曲式——它不含清晰的“矛盾发生与解决”的结构，更似漫漫长河，波澜翻卷，顺着思维的河床呼啸着滚滚向前，吞噬一切，无尽的漩涡便是不断产生的段落、词语、和附载的意义与音乐。在这漫漫向前的词语河流中，以洞烛幽微的敏感和乾坤袋般装下一切的气魄，去觉醒和澄明。
这首《清明上河图》，得名于张择端的同名伟大画卷。那画卷，几乎就是中国文化的代名词，气象万端，精深奥妙，贩夫走卒形色人等，在那画笔描绘造就的城郭街巷中行走、生活、机关算尽、生老病死、杂念丛生、争相角力、痴嗔怨怒……好一个不干不净衣食肉欲的娑婆世界。这其中，有生命的无常、历史的深厚、文化的玫奇与阴暗，民族根性的博大、浩瀚、复杂。文化性，即以一切的文化符号，探查民族的根本性格。因而，这首长诗注定是文化性的，不单一从善恶、政治、爱欲、美丑、种族、小事小情、政治、民俗……来铺陈，而是以文化的眼光，去俯视，去显微镜般放大，去进入文化、民族性的腹地。文化二字应有的宗教、哲学、民俗、谚语、切口、戏曲唱词、艺术名词、各种观念、各种情节与人物……均出场上演，在其中穿插、纠缠、搅和、发酵，光怪陆离而又精采万分。无限视角、无限透视，超现实地组合在一起。文化性，为此诗第一特征。作者对逝去的辉煌的古文化追摹崇敬不已，伤怀其逝，希图以诗重现那种辉煌。那种文化的辉煌，会重来吗？
第二特征，为整体象征，或隐喻与对应。此诗要建立一个诗上的清明上河图和开封长街，一个诗中的娑婆世界，去对应张择端的绢上的上河图与娑婆世界，相生相扶，去隐喻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现实世界，并唤醒已逝去的古代古都古人，以及消失在黑暗中的一切幽灵般事物。也就是说，以诗，去重现、去召唤幽灵，展现文化与民族根性的核心。相反，在现实中存在的，在诗中也存在。诗与张氏上河图，诗图的结合体与现实，互为镜像，相互观照。而诗是思考性的，有天然的形而上本质，将对现实作出升华。现实有多复杂多幽深，诗与词语就有多幽深。词语构成的上河图（整体），对应现实的人世（整体）。所以，长诗的第一段以数十个相似的句子，排比成一气呵成气势不凡的段落，宛如上河图之漫长，神似而有趣。
第三，随时被荒谬所唤醒的超现实场景和“诗歌语言”。这部长诗并不是戏剧性有清晰的情节发展骨架、可把握的起承转合。太清晰太理性，就会被约束，无法施展无边无际的想像力、虚构场景和随时唤醒见招拆招的语言能力。有些诗节是精彩而狂欢式的，仅为语言诞生而诞生，有些诗节则有荒诞主题下的分部独唱的意义：
你跳入书内深潭水波不兴
只因书薄不比钞票风骚
你预警一个身体闯关
不如看山海关、山海门
不可条贴门楼、不可沽名石兽
今夜无卫生巾让你踏步
你我皆为独角兽行走荒原
书中自有真理与无限乐趣。但书无论有多浩瀚，多滋养灵魂，多厚，在现实与钞票面前，都是瘠薄的、脆弱到弱不禁风的。书延伸文明，却是不实用、不能支付超市账单和还房贷的，更不能真切换回美女青睐和床第之欢。形而上和形而下几乎成为仇家。没有人再舍弃一时间的欲望满足，而追寻搏大、诗意与灵魂的自足。即使残存，也如凤毛麟角。你在大地上，几乎没有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煮雪谈诗的义气相交。孤寂，极度孤独。作者孤独的灵魂的影子，在大地上拉长，似乎覆盖了整个时间与生命。（孤寂主题还将在后文发挥）
要飞翔：必须红线栓住蝴蝶翅膀
要飞翔：必须双足死死踩住蝙蝠翅膀
要飞翔：浑身精光迎接昆虫赏光
改人脸为彩蝶脸
飞蛇在天：阴阳人间
唤怪兽来此圣殿
听它变声期语言
从无到有合欢树。热带雨林
你们采摘果实不以梯子
凭什么以权杖为敲打声音
测速大地心脏
带彩蝶旅行
去那雾中山、山中云
要飞翔，却被死死地捆绑住固定住。那种强大的束缚力量和飞翔的欲望再次形成拧巴的角力。那种内心的挣扎是使人心底滴血的。想飞而不能，想入化境而不能，灵魂自在之境越来越远。这不仅是灵魂失去依凭，还是对整个存在价值的怀疑，对生命意义的动摇。而不断涌来的反价值符号加深了苦难感：本应是飞龙在天，却变成了飞蛇在天，丑陋邪恶之物招摇过市大行其道，居于庙堂的不是社鼠就是鬼祟，这令人情何以堪。唤怪兽来此圣殿，可理解为非法的占据，也可解为异质力量的击破，仍然有双重语义。热带雨林指向凶险意味，生存法则是不守一切法则——除了自保和掠取。以权杖的敲打声去测试大地的心脏，那其后的浪漫飞行都是伪装的美与纯真。没有任何美与纯真被保留与实现。这幅画面，有超现实绘画的奇特诡谲之美。貌似非理性，潜意识深处的源头却是理性与忧虑。反讽与悲剧力量也越大。当这无限的反差、荒谬、不匹配不搭调、悖论与逆反、南辕北辙、说一套做一套、名不符实、生拉硬拽拉郎配……被强行组合在一起，构成生活现场的全部，那么，生活也变得虚假不可信、不可把握、充满变数、本质多极化并各说各有理、充满危机与破解的前兆。是的，破碎、无终极方向。宛如一艘巨大的愚人船，一个鬼魅出没的坟场。
谁对果实负责：一日流水宴
一日长条桌上烛光：相见欢
有比甜食美餐吗
所有表情终将为分针、秒针清零
你与城堡对接使用何种竹竿
架设浮桥
这美学符号也是变形、荒诞的，有如达利和马格利特的超现实油画。天使带着昆虫飞翔，这不但有现实的隐喻，还有诗歌语言的机智和纯想像力的觉醒和快感，有来自于大量艺术品鉴赏之后引发的火花碰撞，证明了几种艺术之间的跨界是可能的，有益的。“所有表情终将为分针、秒针清零”，这也是典型的达利式符号，更让人体验到时间杀死一切的强力。什么不被时间杀死？取决于你怎样架设浮桥进入终极之城堡——追寻到理想之境，相融为一体。这些句子的魅力，不仅是内涵，单是语言之力、语言制造的幻像之力，就非常有意思。
”对着月亮疯话人们
绑一条鲸鲨出行“
”一只矛挺住了远古玩笑
一柄汤匙喂养天狼星“
”让天空再飘一会儿雕塑
让转球漫游她的瘦肉
失重的琴牛唱大空舱“
这些随手拣出的句子，可说精彩不已，来自性情深处的灵动、想像力与自由，以及艺术的长期滋养。以这种语言、幻觉、含义，组合出一个疯狂而非理性的诗现场，对应了疯狂而非理性的生活现场。但诗评者本人对“当代”“后现代”等词语不感兴趣，生活并无所谓当代或后现代，只有当下。以意境的狂放、想像力的不拘一格、语言的肆意，看得作者是受法国诗人洛特雷亚蒙影响的。洛特雷亚蒙笔下“无花果吞吃毛驴”“闪电将身体劈成两半”……类似的神奇，在《上河图》以及作者所有诗中随处可见。有真正的精神自由。
第四，异于寻常的节奏，近于京剧或评弹调子。一般而言，现代自由体诗音乐感较差，不像古诗那样上口有节奏感。但成德兄的诗读起来，却给人以京剧或评弹、快板书之感。长短句参差不齐而又有机组合，上下行尾字押韵，或隔行跳着押韵，而这押韵不生硬、妥贴。一路读下来，酣畅淋漓如江水滔：
你没听见大机器音箱
约等于历史独狂
独自疆土彷徨
约等于荒原狼
无论多么点香、点烟
改变不了头插花枝伪装
这随意摘出的一段，尾字几乎都押韵。而整首长诗，不同韵脚、变韵、转韵，使诗行读来曲折婉转，有舒缓有急迫，宛如一人在唱昆曲念戏词，风致独到。
五，强烈的文化性。《清明上河图》所体现的文化性，与传统文化的关系密切，甚至可说水乳相融不可分割（成德所有长诗都有此特点）。另一长诗《剩山万里图》，将现代长诗与传统文化价值观和心理积淀的结合，体现得更为耀眼醒目、更典型，所以，话题将转移向《剩山图》。以此典型文案，继续谈成德长诗风格的最大特点——文化性的深厚，并最终涉及终极的艺术价值观文化观。
艺术史上，并没有《剩山万里图》这一作品。此名，乃作者由几幅美术名作的名声综和附会而成。黄公望死前曾要将《富春山居图》烧毁，由侄子抢救出，已为两截，一截为《无用师卷》，另一截为《剩山图》。在此取了“剩山”二字，意残山剩水，颓败荒凉悲凉悲愤。宋代又有《江山万里图》《千里江山图》，作者又取了“江山”二字，意指地域与精神之大。剩山万里，怎样荒凉而搏大的悲凉寂寥的图卷——悲凉的文化与精神的图卷？又怎样展开？
1，诗中充斥的传统文化符号及其象征。
要用怎样纸表达金粉世界
——稻草经不起毫锋皴擦
——“高丽纸”经不起水墨榨压
倒底谁是那“牛皮纸”
必然金粉纸
完成群峰的句子
必须青绿墨汁
无论“点”、“染”、“勾”、“描”
不可有害于万里板刷
……你的“高古游丝描”常将曲线变圆线
断痕处除了“圆头”就是“圆头”
有伤图景、鸟语、碎裂瓷盘
若是琴弦之描“停停顿顿”
颤抖了直线轴
一幅画难以铁笔入法
这好的景色岂能“钉头鼠尾”冬瓜宴
莫不如“柳叶”充刀杀
莫不如战笔水纹抓
看那折芦、蚯蚓、枣核、竹叶
哪处减笔混水勾描
星星们集体清空了肉身
分明无法无天
众生以星遮身
为那红星低垂头颅造景
高丽纸，牛皮纸，水墨，青绿，俱为国画材料。而水墨，青绿，又为国画分支的绘画技法品种。点染勾描为手法。“高古游丝描”“钉头鼠尾”“柳叶”“”折芦、蚯蚓、枣核、竹叶“，皆为白描十八描中的具体用法，可说是中国画古典技法的精髓、灵魂，象征着文化的灿烂、精神的高远、人格的炼净。那是一个令文人和艺术家们追怀、仰慕的已逝去的黄金时代。“高古游丝描”为顾恺之主要手法，下笔高古端庄，杰作《女史箴图》。“柳叶描”，画圣吴道子之“吴带当风”即惯用此技法。“减笔描”为梁楷长技。李公麟擅长行云流水描。任伯年用钉头鼠尾描。马远、夏圭用橛头钉描。唐寅擅用战笔水纹描……长诗中所借用的“十八描”这一文化符号，指向深远。十八描会牵引出一系列中国文化史艺术史上的大师巨匠和经典作品，他们几乎就是整个中国艺术的象征，中国气质、中国格调与品质的象征。“他们”所意味的（古典）中国气质包含着什么？包含着，对于格调、雍容、高雅、细节、品位、唯美、淳厚、飘逸、浪漫、幻想、天真、童年、朴素、静穆、注重审美、工匠精神、对神灵天地之敬畏、对技艺与诗学之崇尚、对高节华贵人格之抬举、自珍自持自守、坚守个性不为外都所改变……一句话，重精神性不重物质性，在现实世界中注重超越性。诗行中还出现了“冬瓜汤”一词，冬瓜汤是泼墨创始人徐渭——徐文长之“杰作”，徐渭在戏曲、军事、绘画、书法、诗文诸方面，均有卓越才能，却终身不得志，困窘悲愤，疯狂中杀妻并数次自杀未死，来客时无好酒菜，便以冬瓜汤款待。因而，古典文化气质中还加上徐渭的“狂狷”“慎独”。这种种，是作者所仰慕、追思的中国气质——中国古典精神。他们组成中国文化精神的“千里江山图”。
2，“千里江山”怎样沦为“剩山万里”。当下，是一个小人喻于利的时代。是一个为捞钱为上位而不惜叛卖的时代，不惜为锱铢而人格无下限的时代。残山剩水，精神性颓败的尘世现场、包括艺术现场，一泄无余，体无完肤惨不忍睹，一个罗生门炼狱场，一个无底线的动物农庄。一个反文化的现实。关于现实，此处省略二千五百字。只谈艺术现状。艺术当然可以换钱，但满目望去，充满商人式的艺术家，疯狂炒作，与权力、与欲望媾和，自己的作品无非是印钞机和农贸市场的咸鱼。没有十年磨一剑的修炼、本着艺术至上美神至上而对作品苦苦的打磨，也看不到对于人类天真纯洁的坚守，“为天地立心、继往圣之绝学”这样理念不再管束心灵，总是急切在市场上兑现，将自己卖个好价钱。自封大师，疯狂敛财渔利，正如某画家所言“看去是天地会堂主，腰里揣着锦衣卫令牌”，与良知和艺术无关，所作也只二三流。
3，悲剧底色。前文所述——“”对于格调、雍容、高雅、细节、品位、唯美、淳厚、飘逸、浪漫、幻想、天真、童年、朴素、静穆、注重审美、工匠精神、对神灵天地之敬畏、对技艺与诗学之崇尚、对高节华贵人格之抬举、自珍自持自守、坚守个性不为外都所改变……一句话，重精神性不重物质性，在现实世界中注重超越性”，以及精神的独立和自由、自省，完全丧失。丧失了前辈大师们的节操，丧失了对高远的艺术境界与高贵人格的追寻，精神上一片狼藉——残山剩水，且这“残破”是漫延甚广，宛如茫茫荒漠。而整个社会，何曾有礼仪之邦的礼仪——智信仁勇严、恕道、同情、照亮人心的温暖……只有无限的欲望、相互吞食、恃强凌弱、没有下不去的手、挣不到的钱。果然，精神的江山万里俱是残山剩水。在此，作者是长歌当哭、痛心疾首的。一哭黄金品格的逝去，二叹残山剩水之嗨暗，三，是在追怀中呼唤美与善的回归——犹如春回大地、身体驱走病魔。四，仍是一双无望的眼神看现实，满心悲怆。因而，诗中有那么多荒诞、调侃、戏谑。每行诗都是反证。笑得越死去活来，心里越哭得悲凉。笑的底色，是哭，是大悲剧。也是对灾难的预警。
六，诗的发生学。作者曾说，不能从诗中找诗。要从现实、历史、文学、艺术……全方位地参考、观察、取证，将自己的根须，扎入大文化、大现实中，然后有大的思考。从现实的每一现场、从历史的每一事件、从新旧文化的大师和思想中，得到无尽滋养，产生碰撞，被激发出火花，然后成诗。而不局限于小眼光、小感动、小视角、小技巧，不自甘为小，而将心胸放大到囊括一切，宛如乾坤袋。使长诗具有文化性眼界和品质。使人想起艺术家徐冰在给青年的信中说，单纯考虑技巧、材料的艺术家是没有出息的。”我自己从来不从形式、材料的角度来考虑作品。我的态度就是面对问题，有问题就有艺术。我觉得从材料和风格的角度来考虑（创作），这个艺术家就不会很有出息了，他的路是特别窄的。“，“我们必须是对世界和人类命运关注的人。你的创造力其实来自于你的激情，来自于你对人类命运的担忧。“，”身为一个艺术家，在这个世界上是干什么的，他与社会、文化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三段话皆引自徐冰先生的信函。是的，进入“世界”这一现场，担忧人类命运，通过自己的艺术与社会、文化建立血肉联系。这些诗，是有此品质的。
关于发生学，必须着重指出长诗与东北民俗、民间传统艺术——二人转，河北梆子、甚至萨满教唱神歌——跳大神的关系。且看这段：
一个人芥菜疙瘩红辣椒，
含冰溜子啃豆包；
一个人小米干饭拌大酱，
大葱白菜打饭包；
贴大饼子一锅出，
冒烟咕咚土灶烧；
一个人开裆裤子空心袄，
登小靰鞡叉小腰；
大毡疙瘩狗皮帽，
抱膀缩脖袄袖抄；
一个人住家看狗抬花轿，
柴禾垜里藏猫猫；
一个人骑棍当马遥街跑，
一个人挽绳翻花袅悄悄；
搧搧纸啪叽走五道，
剪子石头布里包；
要单要双定先后，
是打头还是老梢；
一个人红纸抹个红脸蛋，
蛤蜊油来雪花膏；
蒙上眼睛送瞎玩，
推推搡搡闹吵吵；
一个人小鞭摔炮二踢脚，
土豆鸡蛋火盆烧；
一个人崩苞米花炒瓜籽，
淌着鼻涕逗小猫；
一个人扔扔口袋嘎啦哈，
掷针掷背见低高；
一个人跳格跳绳抠马掌，
一个人挖野菜来采艾蒿；
一个人丢手绢扯啦啦尾，
一个人弹小琉琉惯小刀；
一个人抓把黄泥摔泥泡，
一个人秫稭搭竿比跳高；
蝈蝈蚂螂蝴蝶落，
蹬跐上房鸟窩掏；
一个人偷瓜偷豆偷苞米，
割把蒿杆野外烧；
扎个笼子滚酥雀，
弹弓夾子纸飞镖；
三块玻璃万花筒，
一对板子土冰刀；
一个人小媳粉人剪子铰，
大雪坷子把洞掏；
胰子打沫吹大泡，
鞭子抽尜猫小腰；
拽着麻绳放八卦，
蜈蚣小燕升的高；
一个人堆个雪人也挺好，
干雪仗就卯劲削；
打出溜滑冻冰道，
支小爬犁雪上飘；
一个人小灯小腊磕头了，
沙子堆里练摔跤；
占个土堆装强盗，
棍子当枪把仗交；
一个人拍球打球踢踢键，
光脚丫子爬树梢；
大坑光腚玩洗澡，
摔摔水黄瓜打水漂；
犟稭刻壳对咬狗，
一个人春天柳条拧叫叫；
秫稭秕子紥眼镜，
挖曲蛇就使铁锹；
揪揪小咀吹囗哨，
个矮骑车把裆掏；
一个人房山头子撒泡尿，
揩腚棍子可地抛；
一个人推个铁圈满院跑，
又尥蹶子又蹦高；
这段诗，不如说是二人转或者河北梆子（甚至是花灯戏）的典型唱词，又可说是二者的结合体。整段参差不齐，因押韵而极为上口。二人转是民间戏种，产生于民间，在田间地头院坝上均可演出，不同于昆曲京剧，也不同于高雅脱俗的唐诗宋词。它就像田里长出的庄稼，粗野茂密繁盛，演绎复述着有血有肉有泪有笑有爱有恨的生活。生活中有什么，它就有什么，因此，它会最直接地带着生活的原生气息、现场味儿，未经“高雅气”改造，精神上也未向权势和“主流意识”、控制性教条投降。它就是赤裸着身躯奔跑在“文明”天空中的野气，蛮气，骚气。它就是永不会被教化的民间（天知道那些长着“教化面孔”的，是啥破烂玩意儿）。有与性事有关的荤段子味也属正常。众多洗脑、说教，在二人转——梆子戏——民间这儿，是无效的，并受到无情调侃聊弄，以及瓦解、消融。它是野生的，带着血气，就像民间的被辱称为野路子的艺术家和边缘诗人。是的，这就是艺术的野生草寇、盗匪和流浪狗，但是野生在天地间，流浪得自在。原生性精神和做人的初心，就茂密地生长在艺术的边缘。不惧粗鄙俚俗，生命力无限。泼辣，畅快，过瘾，不管不顾，唯“生命与生活”为第一主要事，这就是作者所言的“禅意”——解脱、自在。并且，这段唱词，更令人联想到东北本土曾盛行的萨满教跳大神（西南也有傩戏、唱端公），热烈而神秘，滔滔不绝，宛如以隐语同鬼神先祖魂灵对话，祈求庇佑，趋吉辟邪，寄托着无限企望，又有对不可知事物的好奇与崇敬。有了超晚、治愈的意味。请的什么神？无拘束的精神自由和生存一次的崇高、有趣，以及对生命与活力的赞叹与珍惜。
作者是主张“诗外寻找诗歌”的。他确实也从民俗、从边缘文化艺术中，得到了诗歌，领悟了生活真谛。足见，真正伟大的文学艺术，是发生于心灵与整实世界的碰撞中。这是更大的收获。艺术具备基本技巧后，以精神性为第一。而精神性，并不源于技术，而源于与“存在”的相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与“存在”相遇，往往只是擦肩而过。成德兄抓住了“存在”。
至此，通过对《清明上河图》和《剩山万里图》的粗略剖析，已得到关于成德兄风格与精神指向的拼图：象征、反讽、调侃、隐喻、文化性、精神向往、悲剧底色、京剧或昆曲唱词感、开阔的视野……让人在上河图与剩山万里中，感受娑婆世界的荒凉，听闻向往高远的呼喊。
完成于2019·1·5日晚 |
发表于 2019-1-15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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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5 20:19
发表于 2019-1-15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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