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舔嘴
七十岁的狗舔嘴还是喜欢着那杯酒
醉了就说大话，或者干脆倒在门口高梁杆堆大睡
那年，他十岁。年底，北风凛冽
三癫子，他叔叔，一个老单身，好不容易弄到几斤酒
舍不得喝，等着新年大醉一场
就把酒藏在结满蛛网，柴火熏得漆黑的楼上的木柜子里
传说这木柜是三癫子他娘最好的嫁妆
家里最贵重的东西都放在这柜子里，比如耳朵糖，比如出嫁的花鞋
那天，狗舔嘴和他的爹正在小巷修补一家人共用的木制大头盆
三癫子正远远地哼着老戏班捡到的几句湘昆调
提酒回来，狗舔嘴看到了
他不停地吞口水，舔着无味的嘴
也许他吞了几天的口水，添了几天乏味的嘴
一天晴好，三癫子带着三只狗上山打铳去了
狗舔嘴摸到他叔叔的楼上，端起就咕噜咕噜……
他那粘满珠网和灰尘的脸像两片掉在地上的桃花
第一次这么红润
他醉倒在塘边一个大木仓的石梯上
当有人发现他时，一只狗正谨慎地舔着沤吐后的嘴
狗舔嘴，他的名字就这样在村里人的嘴里传了下来
几十年，这个被叫时就忍不住笑的名字
大家都一点味没变地叫，他也一点味没变地应和
狗舔嘴偷喝了他叔叔的过年酒后，那年他叔叔过得很憔悴
莫名地消瘦，再不去打铳
年底，北风凛冽。三癫子没有大醉一场
就悄悄走了
狗舔嘴那时没有悲伤
他的父母也走了
也没有太多的悲伤
狗舔嘴在阴暗的土砖屋总算长大
他的姐姐也嫁到山那边的小村庄
他好喝的习惯或许就是十岁偷酒喝醉后就埋伏在心间
家里没酒喝，零零散散，在邻里也醉上了几十场
黑白喜事，都喝醉
不过，结婚嫁女挑水的事，谁也抢不去
或者烧火，放鞭炮，哭婚嫁，总是笑眯眯的
白喜事，除了挑水，还有就是丢钱纸
引亡灵到一个不再痛苦的世界
他也做个很多关于亡灵的梦，都笑眯眯地朝他笑
事做完后，就喝酒，大喝
醉倒在宗祠里，唱他叔叔唱过的湘昆
说大话，说他祖上是某朝的大员
非常阔气，也回过一次家
然后又说他爹没见过，他爹的爹也没见过
狗舔嘴二十岁没结婚，三十岁没结婚，四十岁还没结婚
他就是喜欢酒
他姐怜着他，也隔三差五地给他送些酒
忙完了他那五担禾田的活，捡几担柴
就会到他姐姐家喝上几天
醉了，他姐也容着他
所以他的嘴里，总挂着他姐姐
像喝过酒后的满足
他依然住在那土砖房里，依然没结婚
用柴火烧饭，烧简单的日子
他的脸上总是堆着笑容，只不过现在多了好些粘有灰的皱纹
听人说，小时候的笑容和现在没有两样
除了喝醉后吐点，有人说他难看，村里人还是很乐意给他倒些酒
然后调笑，然后看他的笑容
老老少少都一样
有一年，一个小孩掉到池塘里，他救了上来。醉了一回
有一年，一个婆婆病了，走十里的山路，送到镇上。醉了一回
有一年，一栋房子起火了，端起父母遗下的木制大头盆，冲在前面。又醉了一回
狗舔嘴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也一年一年地老
酒量似乎没有减，笑容也没有减
还在喝酒，还在笑
还在惦记某朝的大员，舔他心里的荣耀
现在，总喜欢坐在门槛上，或者倒卧在高梁杆堆
跟来往的人打招呼，然后又聊上几句
人走了，又想起他叔叔当年哼的湘昆调
似乎有酒的味道，低低的唱几声，
夕阳就到了他的家门口
照在他脸上，以及爬在地上的狗的身上
年底，北风凛冽
狗舔嘴，一次酒后，咳出了血
他显得憔悴了，他的脸埋在柴火光里，过着冬天
一日一日在消瘦
他还得喝，为了那个被村邻叫了一辈子的名字不倒
他喝得痛苦却又暖和
也许，看他样子，又似乎在积蓄能量，在某一个夜晚
醉上一场，哼上一曲湘昆
他就悄悄会走
我们一致决定，他走后
把狗舔嘴这个名字的一半埋了
把另一半抢救过来 |
发表于 2019-2-6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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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也有舌头
猪也会哼哼
发表于 2019-2-7 08:55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