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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面埋伏:胡续冬《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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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15 00: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特区文学•刊中刊《读诗》
十面埋伏
总第13期/刊《特区文学》2019年第1期

胡续冬《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

【埋伏1】徐 江:教育的捆绑与挣脱
【埋伏2】世 宾:粗鄙者之歌或粗暴的描述
【埋伏3】西 渡:安娜·保拉大妈为什么写诗?
【埋伏4】吴投文:在细节中抓住人性闪光的部分
【埋伏5】敬文东:人非其诗,诗若其人
【埋伏6】赵思运:“很口语”,又“很意象”
【埋伏7】向卫国:凭什么保拉大妈就不能是胡续冬教授呢
【埋伏8】韩庆成:关于诗人的一个问题
【埋伏9】杨小滨:肉体的粗鄙与精神的高雅
【埋伏10】徐敬亚:胡续冬怎么弄出了“新颖的美学效果”



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
■胡续冬

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
她叼着玉米壳卷的土烟,把厚厚的一本诗集
砸给我,说:“看看老娘我写的诗。”
这是真的,我学生若泽的母亲
胸前两团巴西、臀后一片南美、满肚子的啤酒
像大西洋一样汹涌的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
第一次见面那天,她像老鹰捉小鸡一样
把我拎起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她写诗。
她满口“鸡巴”向我致意,张开棕榈大手
揉我的脸,伸出大麻舌头舔我惊慌的耳朵的时候,
我不知道她写诗。所有的人,包括
她的儿子若泽和儿媳吉赛莉,都说她是
老花痴,没有人告诉我她写诗。若泽说:
“放下我的老师吧,我亲爱的老花痴。”
她就撂下了我,继续口吐“鸡巴”,去拎
另外的小鸡。我看着她酒后依然魁梧得
能把一头雄牛撞死的背影,怎么都不会想到
她也写诗。就是在今天,在安娜·保拉大妈
格外安静的今天,我也想不到她写诗。
我跟着若泽走进家门,侧目瞥见
她四仰八叉躺在泳池旁边抽烟的时候,想不到
她写诗;我在客厅里撞见一个梳着
鲍勃·马力辫子的肌肉男,吉赛莉告诉我那是她婆婆
昨晚的男朋友的时候,我更是打死都没想到
每天都有肌肉男的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
千真万确,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凭什么
打嗝、放屁的安娜·保拉大妈不可以写
不打嗝、不放屁的女诗人的诗?我一页一页地翻着
安娜·保拉大妈的诗集。没错,安娜·保拉大妈
的确写诗。但她不写肥胖的诗、酒精的诗、
大麻的诗、鸡巴的诗和肌肉男的肌肉之诗。
在一首名为《诗歌中的三秒钟的寂静》的诗里,
她写道:“在一首诗中给我三秒钟的寂静,
我就能在其中写出满天的乌云。”

胡续冬简介:
本名胡旭东,1974年生于重庆,后迁居至湖北。
1991-2002年间求学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和西方语言文学系,获文学博士后任教于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世界文学研究所。亦曾在巴西国立巴西利亚大学和巴伊亚州立大学、西班牙格拉纳达大学和维戈大学、台湾中央大学等境外学府客座讲学。
大学期间开始写作,兼事诗歌翻译和诗歌批评。著有《水边书》、《风之乳》、《爱在瘟疫蔓延时》、《日历之力》、《终身卧底》、《旅行/诗》、《片片诗》、《白猫脱脱迷失》等诗集,以及《花与恶心:安德拉德诗选》、《我已决定溶解自己:哈维尔·贝略诗选》等译诗集,另有《浮生胡言》、《胡吃乱想》、《去他的巴西》等随笔集出版。
曾获刘丽安诗歌奖、柔刚诗歌奖、明天·额尔古纳诗歌奖、珠江诗歌十年大奖等民间诗歌奖项,参加过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IWP)、西班牙科尔多瓦国际诗歌节(Cosmopoética)、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亚北欧诗歌节、英法诗歌节、西班牙圣西蒙岛国际诗歌翻译工作坊、太平洋诗歌节、澳门国际文学节等活动。


【埋伏1】徐江:教育的捆绑与挣脱
这首诗读来有些意思。虽然有些长和啰嗦,但因为是用口语写的,诗中云集的也多是具象的内容,这使得它在可读性上压倒了那些同等长度的书面语。
诗歌都是隐喻性的,不管作者的初衷如何,在一个读者与作者共同完成歧义构成的阅读行为里(只要不是怀着恶意的),隐喻是随时可能在阅读中出现的。在本诗,骂骂咧咧而又迷恋猛男的南美大妈,同时也是一位诗人,而且还是一位貌似羞涩的“绿茶”型诗歌作者!
于是,疑问出现了——
谁告诉我们家庭妇女是不能写诗的?
谁告诉我们老年家庭妇女不能写诗的?
谁告诉我们骂骂咧咧同时又喜欢和麻花辫猛男厮混的老年家庭妇女不能写小清新诗歌的(同样可以作为例证的可能还有新闻里几年前那位日本诗歌大妈柴田丰)?
……
这一系列的回问,相信任何一位诗人、评论家、读者都很难提出一个言之凿凿的否定性答复。说话是人的天赋权利,在文字里说话同样是天赋的人权之一,写诗自然也被包括在后者之中。而那些定语,不过是不成功的教育赋予我们认知的肿瘤,是偏见。
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偏见之中,而人生,不过是我们不断祛魅的一个旅程罢了。包括诗中的写诗大妈,为什么只能写“绿茶体”“小清新体”,而不能像她真实说话那样,写出更带生命活力的诗句呢?


【埋伏2】世宾:粗鄙者之歌或粗暴的描述
胡续冬这首诗歌用了散文化、叙事性的语言和结构,生机勃勃地、着力地描述了安娜·保拉大妈的粗鄙者形象,随便或者意外地点出她在某一刻也会写诗——写那种温柔的,甚至深刻的诗。
讨论作为粗鄙者的安娜·保拉大妈能否写诗是没有意义的,这首诗要制造的效果正是这种意外,在我看来,这首诗也达到了诗人所要的戏剧效果。这首诗的内容我同样相信所有人都能一次读懂,它和大量的口语诗的思维逻辑是一样的,只是用了散文的、带更多修饰和描述的词语。这种写法让我想起惠特曼的诗歌。这和口语写作在中国出现并不新奇,我们之前也有过民歌体,艾青、郭小川、贺敬之的叙事体,近年来也有过各种各样的体,语言、形式的实验和创新本来也是艺术的题中要义。但重要的是这样的语言能否承担呈现一个深邃世界的任务,这更是诗歌写作的重要任务。
意象派在20世纪初初创时,庞德他们对象征主义的语言方式感到厌倦了,他们意识到有一种语言更能直接呈现他们对世界的感知。于是他们十几个人拼拼凑凑、努力琢磨意象派的写法。总的来说,当初几年他们并不是很成功,并没有诞生伟大的作品和诗人,庞德是在意象派闹矛盾并在之后漫长的时间里自我成长起来的。然而,意象派在20世纪中晚期之后,却大放异彩,这种语言的承载力和塑造力越来越显示出来,诞生了策兰、特朗斯特罗姆这样的大诗人。
谈论意象派目的在于想追问胡续冬这种散文化的语言、写法是否能承载一个更广大、更深邃的世界。意象派的语言是从世界里萌发出来的,当技巧成熟和对世界的认识加深之后,它就有能力呈现那个世界。而散文化的语言是在世界的外表的,它只是描述,感觉是外在的。这就让我怀疑这种语言的承载力。
胡续冬对安娜·保拉大妈的塑造还是成功的,他的这种喧哗般的散文化语言仿佛也对应粗鄙而又生命力勃发安娜·保拉大妈,有一种畅快淋漓之感。但基于对诗歌那种属于內爆力的期待,对这种外在描述的诗歌写法,我的理解是要次之的。


【埋伏3】西渡:安娜·保拉大妈为什么写诗?
能把一头雄牛撞死的魁梧身材,抽烟,酗酒,每天都有肌肉男的老花痴安娜·保拉大妈似乎跟诗完全扯不上关系,诗人也一再声称这情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作为读者,我们跟诗人站在同一立场上。因为我们对诗都有一个预先的设定,认为诗是属于心灵的、精神的东西。安娜·保拉大妈的身体形象,她对于烟、酒、性的沉迷,很容易让我们把她划入一种单纯的物质的、肉欲的存在,而忽视了她的心灵和精神。安娜·巴拉大妈写诗这个事实给我们一个教训,眼见并不为实,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可能都只是“事物的毫无意义的外表”。萨特说,他人即地狱。把他人的存在对象化、物质化的目光,让两个互看的人互为地狱。我们需要一种彼此尊重的对视,从这个被制造的地狱拯救出自己和他人。当诗人拜读保拉大妈的诗集的时候,他是在尝试一种拯救。但他仍然心怀偏见的。他想如此保拉大妈一定会写肥胖的诗、酒精的诗、大麻的诗、鸡巴的诗和肌肉男的肌肉之诗——一种再现其物质性身份的诗。再次出乎作者,也出乎我们这些读者的意料,保拉大妈完全没有写这些,她写“寂静”的诗:“在一首诗中给我三秒钟的寂静,/我就能在其中写出满天的乌云。”这两行引自保拉大妈的诗,像闪电击碎了我们之前关于她的所有想象,呈现了诗歌本身所具有的惊异的力量。它的力量在于诗本身——这一诗的力量使大妈彻底摆脱了她的物质性,她的大象似的身材突然变得轻盈,飞到了云端——如果可以设想一头云做的大象,此刻的保拉大妈就是这样一头云做的、纯白的大象,同时也把我们从我们自己的物质性——我们的偏见就是我们的物质性的标记——拯救出来,置身于诗的意外和不可能的光照之中。


【埋伏4】吴投文:在细节中抓住人性闪光的部分
这是一首非常有趣而奇异的诗,属于当代新诗中的“另类写作”,有一种非常清晰的辨识度。就我个人的阅读范围来看,以域外见闻为题材的写作在当代新诗中比较少见,此诗大概取材于诗人2003—2005年在巴西国立巴西利亚大学任教时的经历,诗中有真实的现场感和鲜明的异域色彩。这种题材的处理实际上非常有难度,既要避免走马观花式的表象呈现,不流于炫奇式的花样翻新,又要在诗意的凝聚上做别出心裁的处置,不流于琐碎和空泛的日常化叙事。呈现在诗中的人物和场景都是陌生化的,却流动在亲切的气氛里。
在常人看来,安娜·保拉大妈怎么也够不上一个诗人的形象,但在胡续冬的妙笔之下,她的身上显露出一种人性本真的形态,不失为一位诗人的天真烂漫。结尾的两句引用安娜·保拉大妈的诗,“在一首诗中给我三秒钟的寂静,/我就能在其中写出满天的乌云”,与前面形成奇妙的对照,既出其不意,又显得真实自然;既是一个悬念,也是对一个悬念的化解,把安娜·保拉大妈的一颗诗心还原在一种险峻的平衡感中。
此诗叙事饱满,却有简洁的脉络,在细节中抓住人性闪光的部分,把诗人安娜·保拉和大妈安娜·保拉的形象统一在世俗与诗性的深度结合上,显得自然而非巧饰,真实而不板滞。此诗有一种当代新诗中少有的幽默和诙谐,读来引人发笑,最后却在安娜·保拉大妈精彩的诗句面前,陷入“诗歌中的三秒钟的寂静”。实际上,安娜·保拉大妈的俗中有异趣,是一种诗人性情上的天真,她的诗才是她真实的内心。如此看待一位诗人,才能真正走进其诗中的隐秘小径。


【埋伏5】敬文东:人非其诗,诗若其人
传统诗学认为“诗如其人”。清人陈廷焯在《白雨斋诗话》表示了质疑:“诗词原可观人品,而亦不尽然。诗中之谢灵运、杨武人,人品皆不足取,而诗品甚高。”这里颠覆的是“诗品”与“人品”的一致性,而在当代诗人胡续冬的《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中,关注的则是诗人的外在形象与诗歌的内在美感之间的反差。胡续冬以轻松诙谐的叙事口吻讲述着他在充满异域风情的巴西的见闻:他的学生的母亲安娜·宝拉——一个臃肿的、粗俗的、抽烟酗酒、满口脏话甚至私生活混乱的南美大妈——竟然也写诗。而且,她写的诗竟然不是“肥胖的诗、酒精的诗、大麻的诗、鸡巴的诗和肌肉男的肌肉之诗”,而是优美的诗、寂静的诗、乌云的诗、忧愁的诗和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纯诗”。于是,怎么也想不到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的胡续冬以缠绕的语言发出了最直接的质问——“凭什么/打嗝、放屁的安娜·保拉大妈不可以写/不打嗝、不放屁的女诗人的诗?”这种诗人与诗之间的反差不仅体现在安娜·保拉大妈身上,实际上也指向了胡续冬自己。人称“胡子”的胡续冬虽身在校园,却别有一种江湖气。他改变了诗歌板起面孔、故作高雅的姿态,放弃了过于正经的“雅”,采用了夹杂口语甚至粗话的“俗”,他的诗歌实现了从漂浮的空中回到大地的可能。正因如此,在胡续冬看似啰嗦甚至轻浮的口语背后,永远具有一种使“诗之为诗”的稳重力量。


【埋伏6】赵思运:“很口语”,又“很意象”
胡续冬的《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是一首冒犯之诗,是对既有诗歌体式和诗人角色的挑战。
“长成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好诗人?”一提到“诗”,人们往往先入为主地认为诗应该充满诗情画意、想象丰富,情感充沛,最好再来点儿人生哲理。同样,一提到“诗人”形象,人们总是幻化出很多美好的成语:风度飘飘、仪态端庄、多愁善感、闲云野鹤……有的时候,连鲁迅先生都成了“唯美主义者”,他说过:“世间实在还有写不进小说里去的人。倘写进去,而又逼真,这小说便毁坏。……譬如画家,他画蛇,画鳄鱼,画龟,画果子壳,画字纸篓,画垃圾堆,但没有谁画毛毛虫,画癞头疮、画鼻涕、画大便,就是一样的道理。”
那么,“胸前两团巴西、臀后一片南美、满肚子的啤酒/像大西洋一样汹涌”的安娜·保拉大妈,以满口“鸡巴”向人致意的老花痴安娜·保拉大妈,“魁梧得/能把一头雄牛撞死的”安娜·保拉大妈,“四仰八叉躺在泳池旁边抽烟”的安娜·保拉大妈,“每天都有肌肉男”陪伴的安娜·保拉大妈,当然不符合我们心目中既定的“诗人”形象。我们心目中的诗的概念是经过修剪过的,心目中的“诗人”也是经过修饰过的。
于是,我想起了高中时的一幕场景。我正在厕所里蹲坑,一位同学盯着我看了足足五秒钟,满脸疑惑地说:“赵思运你学习这么好,诗写得这么漂亮,竟然也跟我们一样,要天天拉屎?!”殊不知,精通诗韵又清高至极的林黛玉也要蹲坑的,这是常识。但是,我们太善于忘记“常识”,太善于将丰富芜杂的生活提纯。“提纯”其实是艺术的大忌。按照惯常的概念,安娜·保拉大妈的形象与“诗人”形象之间的张力太大了。但是,她的确是诗人。诗人并不是与世隔绝的“纯然天使”,而是活在世俗生活中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胡续冬禁不住质问:“凭什么/打嗝、放屁的安娜·保拉大妈不可以写/不打嗝、不放屁的女诗人的诗?”
这首诗以幽默笔法,击毁了已经完全格式化、定型化了的诗人形象,告诉我们一个常识:安娜·保拉大妈虽然诗歌写得“很意象”,但应该允许她长得“很口语”。


【埋伏7】向卫国:凭什么保拉大妈就不能是胡续冬教授呢
胡续冬在当代诗歌场域中的现身,似乎一开始就显示出一种异类或者异端的形象。就诗而言,可以称之为先锋;就人而言,总让我产生出一种特别调皮捣蛋的印象,就像学校里那些爱逃学的差生,而实际上他的身份却是地道的知识分子——北京大学的教授。这种个人形象的反差,同样出现在他的诗中,他有的诗是特别调皮捣蛋的,而有的诗则是十分庄严而肃穆的主题。
奇妙的是,我对从未谋面的“胡续冬教授”的这种多年前形成的阅读印象,与前不久在深圳头一次见面时实际的观感竟然基本上是一致的。这说明对于他而言,由诗的阅读而形成的关于人的认识是可靠的,说明他写诗的确是出于个人的天性,就像他笔下的安娜·保拉大妈一样。
联系到胡续冬曾经在南美任教的经历,安娜·保拉大妈应该是一个真实人物吧。一个外表粗糙(“胸前两团巴西、臀后一片南美、满肚子的啤酒/像大西洋一样汹涌”)、言行粗俗(“满口‘鸡巴’”“打嗝、放屁”“每天都有肌肉男”),高大肥胖、力大无穷(“她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我拎起来”)的女人,竟然也写诗!而且她“不写肥胖的诗、酒精的诗/大麻的诗、鸡巴的诗和肌肉男的肌肉之诗”,写的竟然是那种特别文雅、特别诗歌,甚至特别哲学、特别内行的诗:她写“诗歌中的三秒钟的寂静”。这种惊讶,让诗人胡续冬用另一首诗塑造了一个奇妙无比、特别不像诗人的女诗人,完成了一个别人也许用一部长篇小说也未必能够完成的巨大的形象工程,而使之得以完成这项工程的“问题”基座就是:“凭什么/打嗝、放屁的安娜·保拉大妈不可以写/不打嗝、不放屁的女诗人的诗?”
事实上,她写了,她在写。这就好比:一个能够写出许多调皮捣蛋诗歌的人,凭什么就不能是一个北大的教授呢?事实上,他是。


【埋伏8】韩庆成:关于诗人的一个问题
这首诗事实上提了一个问题:诗人应该是怎样的?
按照我们的传统观点,诗人至少不应该是安娜·保拉大妈这个样子。但安娜·保拉大妈偏偏就是一个诗人,还出版过诗集,这对作者的想象力构成了挑战。
作者试图罗列安娜·保拉一系列在我们看来糟糕的生活表现,如:叼着土烟、满口脏话、长相粗野、举止低俗、与男人厮混等等,来达到否定的目的。他甚至还动用了旁证:安娜·保拉的儿子媳妇都叫她“老花痴”。
这些罗列和旁证最后没起作用,作者在读了安娜·保拉大妈的诗后发现,她的诗高雅、干净,与她的人对比鲜明,完全不同。“在一首诗中给我三秒钟的寂静”,似乎不是这个生活中喜欢喧嚣的大妈写的诗。
但这也并不奇怪,在西方或者说外国诗人中,安娜·保拉并非最不堪的。同性恋、吸毒、流浪,在欧美诗人身上并不鲜见,这些生活中的病态并未影响其中的一些人写出高尚的作品,成为世界级大诗人。
回到东方,第三代及之后,粗俗之气也逐渐出现在中国诗人的生活当中。但如果我们可以不在意安娜·保拉的私生活,我们当然也应尊重东方诗人的个人喜好。然而,与安娜·保拉大妈不同,这些诗人把粗俗之气从生活带到了诗中,不少诗作是赤裸裸的粗鄙乃至下流生活的再现。与保拉大妈比,这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堕落,在中国当下诗歌语境中(先锋、前卫、后现代随便扔),还真不容你轻易下一个结论。
臧棣对这首诗评价很高,但要说写于2005年的这首诗传递了“新颖的美学效果”,未免夸大其词。因为无论是其叙述的语言形式,还是其内容,至少第三代早就有过。初读该诗时我一度把胡续冬当成了胡冬,不仅因为两人名字很像,还因为他们诗歌中叙述的风格和略带夸张的笔调很为相似。而胡冬写下《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是在遥远的1984年。


【埋伏9】杨小滨:肉体的粗鄙与精神的高雅
本世纪初,胡续冬在巴西度过了一两年他生活中最美妙的时光,与巴西人民的性情相投使得他的诗也像桑巴舞一样快乐而奔放起来。假如我说这是一首描写一位巴西女诗人的诗,大概谁也不会料到,这位女诗人的形象是如此壮硕、粗犷和狂野。第二行的“叼”和第三行的“砸”这一类动词都生动地塑造了大妈的豪迈形象,也体现了全诗风格上的豪放(假如不是放浪)。尽管身处学院,胡续冬在诗中从来都不避粗鄙,甚至以此为乐,痛快地描绘了这位被自己儿子戏称为“老花痴”的诗人大妈的丰乳肥臀,她的放荡生活,她的不雅姿态和行为……。全诗多次重复出现了“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这也是本诗的标题),如同一首乐曲里的主题不断反复,但有时又变奏为“我不知道她写诗”、“我也想不到她写诗”、“没有人告诉我她写诗”等语句,形成了全诗既统一又变幻的轻快节奏。这里的“也”当然是“居然也”的意思,生动地体现出诗人(胡续冬)对另一位诗人(安娜·保拉)的惊异感受。而这,差不多也是这首诗带给读者的惊异感受:她的形象完全颠覆了我们对任何一位域外女诗人的想象。不仅如此,这位女诗人还颠覆了我们对于“文如其人”的信仰:她的写作风格竟然如此脱俗,甚至具有精神顿悟与超拔的意味。那么,“大妈”和“诗人”之间的张力成为贯穿全诗的根本动力,并且诗中对此张力的大量铺陈和营造在结尾引用的大妈诗句那里抵达了令人惊叹的高潮:肉体的“粗俗”与精神的“高雅”突然奇妙地扭合到了一起。这首诗体现了胡续冬对喜剧感的敏锐把握,这种喜剧感不仅来自大妈与诗人身份之间的反差,更来自于胡续冬语言风格上的夸张、奇诡和欢乐。


【埋伏10】徐敬亚:胡续冬怎么弄出了“新颖的美学效果”
是什么使这首诗如此“威武雄壮”。
是臧棣最先发现了它。胡去巴西是2003-2005。臧在第二年便在《特区文学》上评荐了此诗。臧说这首诗有一种“新颖的美学效果”——这是一个并不太容易言说与囊括的评价,甚至在诗句表面找不到太多痕迹以作例证,也找不到准确概念命名,属一种“新颖”之评。
只是一种审美感觉吧,如大爆炸后突然扑面的冲击空气。
这首诗的结构并不新颖。生龙活虎的内部,其实隐藏着一个非常保守的二元结构。全诗在叙事中不断设问、反问,最后一抖包袱,引出两行文雅之诗,从而真相大白般地颠覆了全诗营造的大妈的粗陋形象,甚至有点传统。而作为整首诗的核心诗意基础,也不太新颖——诗人的物理外貌与内心写作的相关性,对于现代诗人胡续冬来说肯定是伪命题。而胡恰恰利用了这个在理论上人人皆知、而情感上永远难以分辨的伪命题,写出了白纸黑字般强烈对比的诗。
为什么令人感觉新颖,“美学效果”怎样营造。
反复读,我发现这首诗的冲击力起缘于一种夸张、变形造成的强烈戏剧性。人们无法知道此诗与真实巴西大妈原型间的距离。夸张与变形显然都属于胡续冬的权利与本事。
我读过他的《去你的巴西》,但仍然无法验证胡对大妈进行艺术加工的烈度。从“叼”、“砸”、“汹涌”、“拎”、“揉”、“舔”、“四仰八叉”……从这些几乎把语义冲到了最高点的动词中,我大胆想象胡作了大胆夸张。不知道葡语中是否有“老娘”这个词。但一个儿子称自己母亲是“老花痴”,相当于中国人说自己父亲是“骚公鸡”,这可能有点夸大。如果这几个词无法提供“夸张”的证据,那么“打嗝、放屁的安娜·保拉大妈”,却百分百属于强加。“打嗝、放屁”属正常生理行为,连林黛玉也发生,被胡续冬放在大妈身上,立刻产生了孙二娘与李逵般的动感效果。这明显是悄悄加入的、故意的夸张。
全诗中最优美的一行:“胸前两团巴西、臀后一片南美、满肚子的啤酒,像大西洋一样汹涌的安娜·保拉大妈”。属于另一种隐蔽的“变形”手法。“把我拎起来”尚属正常玩笑的范围。但“张开棕榈大手”揉客人脸,“伸出大舌头舔耳朵”,可能对真实做了变形。在诗最后出现的“肥胖的诗、酒精的诗、大麻的诗、鸡巴的诗和肌肉男之诗”。胡突然加入了“大麻的诗”,大概属于偷偷夹塞的变形,而效果却意在向读者增补吸毒者的身份。
敢于这样大胆放肆、尽情地铺陈人物,高浓度的画面感足以构成“新颖美学”。敢于这样不顾节奏不顾语感地散文化作诗,其内心秉持的美学足以“新颖”。是疯狂的巴西女人使诗人疯狂,他完全不顾及诗法、诗规,进行了一系列的夸张、变形,在一架疯狂的身体与典雅诗歌之间架起了一座浓重对比、扭曲的桥梁。是巴西之旅,是一位天然携带戏剧因素的人物点燃了胡,胡再次用夸张变形的戏剧手法点燃了我们。这个写作过程真是妙手偶得。一位用诗歌高岭土雕塑并高温烧制的鲜活人物出炉了。
塑造人物,并非诗的强项。在百年新诗中,能够让人们想起的独特形象并不太多:现代文学中有艾青诗中的保姆“大堰河”,《雨巷》中的“丁香姑娘”……当代诗中盛产孩子:梁小斌“雪白的墙”中的主人公、顾城诗中“任性的孩子”。诗中也盛产女人:海子的“姐姐”、翟永明的“女人”……最盛产的是“父亲”,如多多《我读着》中马匹形态的“父亲”,如吕德安并肩行走的“父亲”,如王小妮《与爸爸说话》中被拿走了血的“爸爸”,如雷平阳《祭父帖》中临终更名的“父亲”……在读这首诗的时候我想,假如评选诗的“经典人物”,胡续冬的“安娜·保拉大妈”完全可以进入新诗史。如果考虑到这个拉美女人活力四射的生命魅力,甚至可列入前10。
胡续冬明白,全诗最后两行是要命的两行,它必须承担天翻地覆的效果。这位一贯追求真实、野性的现代诗人不知费了多少劲儿才终于找到两行珍贵的大妈“代表作”。但如果细心阅读会发现,他精心挑选的两行诗,其实并不文雅、并不老实。这位大妈竟妄图在“三秒钟寂静”中,大胆、张狂地写出“满天的乌云”。因此,结论似乎仍回归传统——这位呼风唤雨的安娜·保拉大妈,注定不是知识分子写作,她所写,仍然是一种文如其人的、翻天覆地的生命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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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15 00:56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妈写诗,大婶写诗,小姑大姨大姑小姨都在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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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15 01:52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诗言诗。
半夜读了以上十巨匠推崇胡诗的文章,是不是与前面所谓“曹伊论战”中曹谁教授的观点相左?
胡续冬教授的诗可是“很口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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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15 09:03 | 显示全部楼层
向喜欢写诗的人,向喜欢读诗的人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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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15 09:0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位大妈的形象确实生动,刻画非常细腻,如热情火辣的桑巴舞一样扑面而来,但是缺乏美感。或许作者正是通过雅与俗的强烈冲突来揭示诗(或者某种权力)并非天然被垄断,所有人都有向权威说不的权利,这是此诗(其实更像一篇记述文)给我的启发。欣赏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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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15 09:15 | 显示全部楼层
赏读好诗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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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15 09:46 | 显示全部楼层
品读好诗好评!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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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21 14:32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学习问好……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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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26 05:21 | 显示全部楼层
胡续冬老师的诗非常牛,非常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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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26 05:39 | 显示全部楼层
要深刻理解《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应该从进化论、社会学、人学、美学、哲学、现代人心理学、东西方文明差异等几个方面全方位切入,否则,可能我们会辜负了这首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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