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是为了更好地栖居
——序少年诗人李泽慧诗集《飞翔的童年》
杨克
博尔赫斯说过：“一切伟大的文学最终都趋向于儿童文学。”随着近几年越来越多地涉足儿童诗歌的推广和活动组织，我越发体会到孩子的心灵世界远比大人创造的物质生活要广博，那是诗和远方的世界。人皆有童年，童心似乎最为寻常，但也是最容易失掉的精神特质，而且极难失而复得。孩子以诗歌向世界告白，世界固然可以非常大、非常复杂，但也可以非常简单、非常纯净。我们应该高度重视并保护好孩子的这份原生态诗意。
如今，又一部孩子的诗集《飞翔的童年》即将出版。作者李泽慧小朋友是广州小学五年级学生，已有四年创作经历，在国内各种报刊发表100多首作品，还曾将2014年至2017年写的157首诗歌收录到《朝阳升起》诗集里。就在8月份，她还在广州少儿图书馆举办了一场个人作品朗诵会，这在广州乃至广东尚属少数。
孩子是天然的诗人，具备许多成年作家匮乏的可贵品质。只要家长老师稍加鼓励和引导，他们总是乐于拿起笔，写出内心朦胧的喜怒哀乐，写出校园、家庭生活的点滴感受，写出对城市、自然的所见所闻，表达出善良、亲情、自由、勇气、梦想、友谊、博爱等文学母题。广东“小学生诗歌节”及其他途径所发表的许多孩童诗作，哪怕词句再细碎，笔触再稚嫩，也是直抒胸臆之作，有清水出芙蓉的天然之美。其中还有不少早慧的孩子，在家长老师的合理发掘和引导下，更胜一筹。他们善于用童眼童心去感知成人熟视无睹的情趣，保存对真善美的永恒追求，色彩斑斓地抒发对自然的深情咏唱，对亲情的细腻表现；他们以无拘无束的想象力、优美简净的词句、朗朗上口宛若歌咏的韵律，坚守着纯真又丰富的本真初心，让许多在钢筋森林里逐渐迷失的成人自愧弗如。
而更幸运的是，个别禀赋特别优异的孩子，甚至已经隐约摆脱了对童年生活的表象化描写，继而深入人性灵魂，开展独自探索。小泽慧当属其中之一。小泽慧的诗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第一次正式发表，便是2016年第12期《长江诗歌》报的一个整版。当时编者就写道，“李泽慧的诗歌，不做作、不矫情，逼真地传达着小作者的感情。唤醒读者内心深处最纯净的元素，注定不会让人过目就忘。”
两年过去了，从首次发表，到《朝阳升起》，再到《飞翔的童年》，如果说成年人从38岁到40岁，写作很少有明显差异，那么，处于快速生长期的10岁、11岁的孩子比起自己的8岁、9岁时，在认知世界和表达自我方面就有着“日新月异”的突飞猛进。小泽慧的新诗集，既让人感受到与其年龄相符的童趣童真，又不时散发出令同龄人艳羡的睿智、奔放与凝练，其作品正跃跃欲试地通向诗歌王国里更高层次的诗境。可以这样说，对于已经度过大半的美好童年的小泽慧，对为诗歌废寝忘食地共同度过1400多个日日夜夜的父女俩，出版诗集是最好的致敬仪式。
这本诗集是名副其实的心灵日志。203首都是新作，其中2017年41首，2018年162首。小泽慧几乎每天都有新感悟、新作品。更让人惊讶的是，其中就包括了在尚未结束的9月份书写出来的11首小诗，仿佛还带着新鲜热辣的墨香。成年诗人苦求而难得的灵感活跃期，对于身心迅速成长的孩童却仿佛轻而易举进入了。小泽慧每天几乎都有层出不穷的情愫要倾诉，有时甚至是不可抑止的激情喷发，让大人猝不及防、忙于抄录。读这样的诗集，充满了“在场感”，跟翻阅成年诗人波澜不惊的多年结集，感受截然不同。甚至可以想象，就在我翻看书稿的这几天，小泽慧又完成了几首新作。在写作道路上，她不断把成年人的预判与规则甩在身后。
首先，最容易吸引读者的，应该是童心看世界的新奇。《年轻的地球》写道，“都说地球年纪大/怎么可能//如果地球年纪大/应该无所事事/可她养育着大自然/并使大自然更昌盛//如果地球年纪大/应该稍稍休息/可她一直围着太阳跑步/身体很健康//如果地球年纪大/眼睛应暗淡无光/可地球上大部分是汪洋/瞧呀/她的眼睛似一湖水/那么明亮/这种眼睛/小姑娘才会有//地球年纪一点都不大/我们应该/给她个‘最年轻的母亲’奖/不然/就浪费地球妈妈/对我们的养育之恩了。”对于成人，地球地质年龄是科学知识，赞美大自然是文学的惯用表达，两者从来并行不悖，小泽慧偏偏以孩童独有的逻辑“纠正”了我们习以为常的理解，并且活泼生动地自圆其说，让人拍案叫绝。
孩子真有一双神奇之眼，透视出一般成人眼睛被遮蔽的世界。《植物的轻叹》写道：“人受了伤很疼/这株植物的叶子被摘/它何尝又不疼/无奈苦不能说/只得抹着/透明得看不见的眼泪//植物白天制造氧气/为人类付出太多/但有些人不经意地折枝/便会毁掉一株植物/植物们哈哈大笑/我们竟然/如此一文不值//植物的轻叹/以及大笑的声音/使我的心滴血/其实那无形的植物语/早和人心相通/只是有一些人/发现不了罢了。”倘若直接抒发对自然的爱惜、对破坏自然行为的批评，两者都直白且不新鲜，但小泽慧笔下的植物表现出的却是“轻叹”和“大笑”，其博大宽厚更显出强烈对比。再加上旁观的“我”心在滴血，三言两语就把几种复合情愫，栩栩如生地交织呈现，成年人可能费整段文字都未必说得清，说得好。
其实，“新”和“奇”只是表象，诗歌更重要的是反映出孩童本质的“真”和“善”。《海洋之心》所写：“它是一个有思想的独立体/它不同于万物/它是一个唯一没有被侵蚀/纯纯的软软的/一颗真心。”《世界对人的看法》所写：“原来世界如此单纯/她以为/歹徒劫财是玩游戏/她以为/海啸来临是清洗城市//我好伤心/难道是人类的做法/让世界有了偏见/那让世界改变想法/只有让全人类/从现在做起。”《怎能让爱流失》所写：“本来爱是无处不在/可因为一点小事/就把爱抹杀//怎能让爱流走/这是极大的罪恶/人没了爱和没了希望一样/人再有才/也要爱在身后支持/因此/我们怎能让爱流走。”诗中流露的正是孩子极其宝贵的自然纯真精神。这种未经社会化侵蚀、扭曲的真实自然的生命状态，蕴含着拙朴而纯粹的求真、寻美、向善的生命力量，足以映照成人世界的社会弊病与人性缺失。
小泽慧的不少诗歌鲜明地突出着“飞”的意象，包括抽象的飞和具象的风、鸟、羽毛等。比如，《我们正在飞》里“也许，不坐飞机/永远感不到飞/可我们正在飞//……无论富贵、贫穷/只要上高楼/或——/跳离地面/那就是在飞//我们正在飞”。《心灵之风》里“风就不管/不管人如何想/我行我素/飘荡在心底/封印在心底/就那样/随落叶浪迹天涯”。《花，鸟》里“花与鸟在谈话/谈太阳/月亮/人//鸟会飞/花会美/当它们融在一起/就是一个会飞的/美好愿望”。《当我抓紧羽毛》里“一片白羽/跨越时空/穿透宇宙/无声无息地飘荡//我挥挥手/卷起一阵风/攥紧一片羽毛/那曾经的谎/被它洗干净//我成了一缕青烟/如同羽毛那样纯洁/飞啊飞/繁星满天那夜/我在羽毛的庇护下/盖着无限轻盈的云朵/沉沉睡去”。《风之歌》里“风拂过/沾上了自然的气味/看见了万物的活动/风在吟唱/赞扬这世界/光芒/充斥着每一个角落/风儿/散布了整一个地球/没什么值得挂念的话/就像风一样/去旅行吧”。
本来飞翔是人性中最原初的本能冲动，但自从工业革命以来，成人往往不假思索地全盘托付给飞机引擎，丧失了精神维度里对自由的由衷渴慕和无边想象，幸亏还有不谙世事的孩子固执地坚守着这份浪漫。
小泽慧还经常书写“蝶”。也许，比起“鸟”，同样是隐含自我想象的飞翔物，“蝶”更适合清秀、纤弱、略带凄美的女孩子。《舞蝶》里“西域中/荒原上/舞娘头发被风逗弄/她却毫不在意//夜晚临/星空明/舞蝶翅膀沾满露珠/她却依旧前行”。《枯叶蝶》里“我的内翅/形似枯叶/为了躲避天敌/上天给予我魔法/让我合拢双翅时/变成枯叶//其实/我也很美/不过/我的花纹太刺眼/但我多么想/不怕天敌/展开翅膀自由飞翔”。《梦蝶》里“星星点点的灯光中/一只蝶向我飞来/它翅膀上的花纹/犹如汗水/父母的汗水/在不停地洒落//那蝶飞着/竟随风消失在星空/星星累了/无力保持现在的姿势/也化作蝶/飞走//成千上万的蝶/在星空周游/消失不见/树叶重生的那刻/又卷土重来//千千万万的蝶/带着千千万万的善良/在我眼前/如闪电飞来/却不飞去//我感觉/一对绚丽的翅膀/在身后/缓缓打开”。
《魔戒》作者托尔金曾说“童话是对愿望的彻底满足”。我以为，文学是孩童挣脱现实围困的诗意努力。单从现实境遇看，童年处处被规约,时时被限制，可谓人生中最不自由的阶段。然而，这也最能激发和抒发无所顾忌的想象力和自由意志。小泽慧这些诗歌里，人和自然、歌咏者和被歌咏者，水乳交融、浑然一体。
小泽慧还经常写到“流”，无论具体的河流，还是抽象的时光流逝。《河之呼唤》里“蒹葭在河岸摇动/轻舟在河心滑过/只留淡淡的水纹//春去冬来/一片片落叶探索新世界/让孤单的河天天悲鸣//回来呀！生机/回来呀！绿意/河的呼唤越发冷了/它凝固了麻木了/呼唤成了河床上的坚冰”。
《河流的旅程》里“去哪儿呀/叮叮咚咚//向前向前/路的尽头是哪儿/不知//游遍中国/河流老了/它流入终点——/梦幻般的海洋//新的河流从天而降/要去旅行/去哪儿呀/向前向前”。
特别是当河流遇上自由飞翔的“风”，率性舒张的文字便汩汩流出。《当风掠过河流》写道，“风是一位旅行者/它掠过哪儿/那里必有故事发生//当风掠过河流/河流就会皱起眉头/当风掠过河流/河流会想象风的形状//当风掠过我家乡的河流/肯定带走/一份浓浓的乡愁”。
返照现实，触动这些情愫的是生活中宝贵童年的时间流逝。《漫步时空》里“走在虚无的空间里/看乌黑的天/是如何被撕破/碎片落在我脑中/让我拾起了童年的记忆//时空穿梭/回到我牙牙学语/回到我一岁笑容/回到我是一年级的小学生/回到我以前的生活//吱呀——/时空之路就要完结/长大后我是否/还能想起天真的昨天”。
当然，少不了要提及这部诗集的同名篇《飞翔的童年》，一个时光流逝中飞翔的“我”的个人形象，饱含深情地出现了：“仿佛在眼前/在眼前不停地摇动/摇出一片星光/摇出一丝忧伤//远远地就望见了/那失去的童年/它长出一对翅膀/一步一回头地飞远/它/又离开了//可以重来吗/若不能/我想和即将从掌心/流走的童年/一起飞翔/飞翔…… ”
我揣摩着为什么以这首诗作为这部集子的总题，这种“飞翔”并非简单地抒发无忧无虑的童年，而是混合着一份对生命庄重的凝视，对时光依依不舍地缅怀和目送远去。也许，小泽慧正是总结了自己对这两年写作的珍惜和对未来的新憧憬。这首诗写于今年1月，出于成人的阅历，我深知，一个11岁的女孩，即将迎来人生的两个重要时刻：由童年转入少年青春期的身心转变，以及小升初的学业压力。尤其是格外敏感的小女诗人，每一天、每一周、每个月都是全新的感受和期盼。她朦胧地洞察又困惑，踌躇又憧憬。
《开学的日子》写道：“一眨眼/到了开学的日子/一样的同学/不一样的班级/在大榕树下/度过了课余时光//我总是很骄傲/骄傲在那开学的日子/看/我又大了一点儿/以身高说明/以道理说明/这一年/又快过完了//怀着一丝奇异的心情/猜测着班主任换没换/可能只有我/才会在这开学的日子/思考这学期的期末成绩//熟悉一段时间/又像往年一样/开始认真学习/压力大了/作业多了/那么以往的朋友/也不复存在了//时间不停止/生活不停止/又到了开学的日子/那些同学的名字/是否还敢/呼唤。”
在信息化时代诞生和成长的孩子们，其精神世界其实远比大人们想象的丰富得多，装得下天真烂漫，也载得动感伤离愁。小泽慧诗意缱绻的每个字都令人怦然心动，唤醒了我们曾经拥有的许多美好的东西：真挚、阳光、亲情、理想、友谊。她凭借着诗意，留住了一个完满的童年。
到过小泽慧诗歌朗诵现场的朋友，从她嘴角眉梢伴随着诗歌韵律的一笑一颦，容易发现，这个小姑娘的性格很好地把开朗坦荡和含蓄腼腆展示出来，诗中也是结合了丰富的课外阅读和细腻的内省感受。对于广阔天地间纵情飞翔、蝶舞的渴望，与现实藩篱、时光短促的落差，恰好是诗歌源于生活、升腾于生活之中的张力所在。每个敏感的孩子都是一个神秘的小宇宙，小泽慧也不例外，诗歌如同她的内心，是能够装载千愁百绪的“小千世界”的。
《我》问着：“我是谁/你是母亲的女儿//我有什么用/你像只轻快又调皮的鸟儿/为家庭带来欢乐//我要干什么/你要让年迈的双亲笑/宛若桃花//我从哪儿来归哪儿去/你从天上来/抛下一个个故事/让人铭记于心/你该和父母一起去/一起去你儿时幻想的/那个世界。”
《过往留不住》里“经山/跃水/跨路/一帆风顺地走了/再也不复存在//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握住那残存的念想//沙子同过往/水珠同过往/放弃的那刻/就永远消失了//别妄想/能留住过往/正因为它留不住/人们才更会珍惜”。
《命运》里“‘命运/本该如此’//那广阔的宇宙/至渺小的生灵/命运/总是常伴//人们总以为/改变命运很难/是/很难/因为很多人/无法拥有最精纯的决心”。
《云端》里“脚尖轻踏/飞身跳上云端//翱翔在这个国家/当累了/想喘口气/回忆‘人生’时/才发觉/前世今生/就如云端那般/虚幻”。
2018年对于小泽慧，也许真是从没如此心灵涌动、不以文字倾吐不快的一段重要时光，特别是最近8、9月份的几段。
《流浪的一滴水》里“没错/只有一滴/孤独的一滴水//漠视/放弃/多次想结束生命/却都被内心阻止//虽说流浪/却见了无垠风光/识了万千高人/最终/也得以安息”。《一年中》里“一切都不是实话/表象总按自己的思维变化//星辰、大海、山谷/三百六十五天井然有序//人的印记烙在碑上/一天百烙，碑也终破碎//一年中的过往/但原只是一场梦”。《归尘》里“归于尘土吧/花种/归于大地吧/河流/归于母亲吧/人类//一次真正的回归/流浪着/寻找归宿”。
妙就妙在，生活的沉重、生命的脆弱、人性的复杂，得到纯洁宁静的童心作衬底，深沉而不至于沉重，不经意间就达到惬意的平衡。
《星河》是我所看的小泽慧最新一首，写于9月16日。该诗带我进入梦一般的体验，“展望着小河/凝视着星河/在心中与星河舞蹈/种下一枚星星种子/慢慢地/小河铺满了星星的裙子/自己则渐渐遗忘星河//星河/只属于孩童”。广袤的宁静中弥漫着纯净而坚定的精神力量，甚至隐约与许多诗人、艺术家乃至朝圣者孜孜以求的澄明之境相似。未必就能说，她个体借助纯洁诗性与永恒而神秘的本体融合为一，但她的诗性独立人格，却得到了空前鲜明地呈现。
看过这203首作品，我鲜明地感受到，诗歌给予小泽慧一个凭小手就能撬动地球的“精神杠杆”。她能用自己的爱、悲悯、勇敢和自由等基本情感，至少在心灵维度里去克服、战胜远比自己强大的不纯真、不善良和不完美。诗歌也是小泽慧自由穿梭于广阔复杂的外部世界和隐蔽的自我内心空间的一道“随意门”，帮助她在与自我、他人和世界的交往与对话中，实现个人生命的成长；帮助她在迈向成熟的路途中，保持“赤子之心”，抵御得住岁月和功利的风雨侵蚀。
无论将来几年乃至更长的时间里，具有同龄人共性的青春期的身心陡然转变，升学竞争的紧凑与压迫，只属于个人的、任何一个严肃写作者都必须经历的灵魂探索，这三重压力都将给小泽慧未来的写作阅读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然而，诗歌的不确定性和生命发展的无限可能性，本身就是人生之所以精彩迷人的重要一环。目前家长培养她的写诗爱好，本就不是出于庸俗的功利心。谁说她现在是小诗人，今后不能转移兴趣到小说、哲学、历史、艺术、社会学、传媒学、心理学等人文学科，甚至立志成为一名科学家、律师、医生呢？一个人倘若心灵充盈着诗情画意，其生活和职业本身就会是一首首悠扬动人的诗歌。当然，倘若踏入少年、青年，小泽慧继续在文学的“天路历程”上翩翩起舞、御风翱翔；继续穿越生活表象，抵达生命内核；继续在广度、深度和韧性上发力，书写出多姿多彩的人生，那更属她莫大的福分。
这本诗集，大约4000行，不超过15000字，倘使漫不经心地翻阅，片刻就算“看完”了。在纸质文学出版物层出不穷、电子书和网络文学如恒河沙数的今天，它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这部书除了认识小泽慧的大朋友、小朋友，还能够、还应该给谁看呢？我觉得，所有对精神生活有追求的孩子和家长，都能从中受到启迪。
孩童心灵的真、善、美是连接孩子与孩子、孩子与成人的彩虹桥，正因为存在这些永恒不灭的普世价值，孩童诗作独一无二的生命情怀和人文价值才日渐被普罗大众接受和青睐。儿童文学作家正是寄寓了自己对童年理想世界的想象与表达，借助童话的魅力，让孩子们感知和体味童年的温馨、率真、无邪，以及作为人之初的那份本真 。
现在，广东的孩子其实很幸福。他们读诗、写诗都不乏师长鼓励和小伙伴欣赏。从2010年创办至今的“广东小学生诗歌节”转眼已是第九届，其一年甚于一年的踊跃度和广泛性，反映出全省各地中小学不断积极发展诗歌教育的良好局面。不少老牌中学、名牌小学培育出了浓郁的诗歌氛围，一些民办国际小学也异军突起，这些学校的很多学生都爱读诗、写诗。
无论是参与策划9届“小学生诗歌节”、编选《给孩子的100首新诗》、到各地给孩子做讲座，还是日复一日用微信公众号推送童诗、儿童诗歌朗诵等，我一如既往地坚持宗旨，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培养诗人的后备军，而是面向适合教育条件的少年儿童，结合传统文化和现代传播手段，鼓励和引导他们感受母语的博大精美。无论学名家前辈的诗，还是自己尝试写作，哪怕最初只是笨拙地涂抹几行，孩子们或多或少能潜移默化地培养鉴赏力、想象力和创造性，能充分感悟诗歌里蕴含的其他艺术因素：绘画、音乐、书法乃至雕塑、舞蹈、建筑等等。
我坚信，诗歌是每个人自出生之日起，就忠实伴随的终生伙伴。歌谣是孩子们从呱呱坠地，除了母乳以外，最先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爱语；也是除了父母之外，最能随时随地为弱小无助的他们提供慰藉、快乐的事物。对于稍经人事的孩子，诗歌也最能为他们展现优美惬意的形象世界，帮助他们塑造专属自己、不可荒弃的精神家园，促使他们在身心发育最重要的阶段，从古今中外思想精华和瑰丽无比的大自然，源源不断地吸取快乐、智慧和正义的养分。没有什么比鼓励孩子“我手写我心”更能体现儿童教育里的人文关怀，更尊重其主体地位，适应其个性差异和多样化需求，从而更能激发其创造性，促进其自由全面发展，为他们心灵成长培养强大的“免疫力”。
其实，以诗歌为孩童启蒙，渊源已深。早在二十世纪之初，王国维就发表了《孔子之美育主义》，借用德国席勒的美育观点重新诠释儒家教育思想。五四运动以后，蔡元培又把审美与国民教育加以结合，认为“涵养德行，则莫如提倡美育”，提出了“以美育代宗教”说。鲁迅、周作人、郑振铎、茅盾纷纷提出以“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观。创作实践中，不能不提及冰心、丰子恺、叶圣陶等充满童心童趣的作品，这些作品照亮了现代汉语儿童文学前进的道路，其丰富的启迪和示范作用仍让当今小朋友和大朋友受益。可惜之后，孩子们又不得不在很长一段时间，走在儿童文学异化为概念宣教和死板教科书的弯路上。
近年来，随着我国社会特别是东部城市正经历着巨大的进步与变化。越来越多的家庭给予了孩子们空前丰厚的教育资源投入，教育工作者和产业者也与时俱进地引进了，或者说重拾了“素质教育”“启蒙教育”“人文教育”的理念和实践，其中尤其突出的是强调诗歌、艺术、音乐等“美育”。儿童接触的文学不再局限于成人作家为孩子写的“儿童文学”，因为这些作品无论多么“以儿童为中心”、以儿童为主人公和视角，也无论成人作者如何葆有童心，终究不能等同，更不能取代孩子为自己而写、让小伙伴读的作品。因而，当前出现了我国任何一个时期的诗歌史和文学史都不曾出现的文化景观：在诗歌阅读、背诵、朗诵、摹写的基础上，儿童诗歌自我创作、传播和出版普遍兴起。
这也正是如今一二线城市里诸多学校诗歌教育蔚然成风的根源所在。根据性情特长的差异，老师和家长都尽可能地创造条件鼓励孩子们学诗、读诗、写诗，并拓展到学习古今中外各类名著。小泽慧和与她相似的一些优秀的孩童诗人的作品，以及他们平日待人接物的品格和气质，都极大地提振了我们对诗歌美育的信心，并让人充分感受到了诗歌和美的巨大力量。孩子们身上得到提升的不仅是语言才华和文学素质，更重要的是眼界、趣味、气质、胸怀以致品德和智慧，在潜移默化、日积月累中得到启蒙和升华。
人生不可能永远驻足在童年，也不可能永远飞翔在内心的诗意世界。但领略过苍穹的崇高，便不会屈服于鄙俗的爬行；守得住纯真的童心，便不会丢弃最珍贵的精神品格。希望这本诗集能给仍在飞翔的孩子、缅怀初心的成人都有所启迪，能激励我们永远怀抱最大的热爱和善意，投入到栖居着的丰饶美丽，但也不缺乏苦难与丑恶的蓝色星球，珍惜在大地上生息繁衍、孕育灵性的一切生命。
祝愿小泽慧和所有曾经写出感动自己也感动别人诗句的孩子们，在漫长人生里遍历春夏秋冬、阴晴圆缺，走过少年、青年期乃至中年、老年，始终在复杂多变的社会成长中不损耗纯真，不压抑自我，积极乐观地发挥创造力，勇敢面对大千世界，探索未知将来。那么，孩童诗歌里蕴含的真理和大爱，就不仅仅停留于文字，而将能转化为践行，推动现在的孩子、未来的主人翁去构筑更美好的人生、家园和社会，从而充分彰显出理想主义的无穷力量。
2018年9月24日于广州
杨克，中国第三代实力派诗人和民间立场写作代表诗人。出版《杨克的诗》《有关与无关》《我说出了风的形状》等11部中文诗集、4部散文随笔集、1本文集和多种外语诗集，诗文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等350种选本。主编《中国新诗年鉴（1998-2017每个年度）》《给孩子的100首新诗》等。获英国“剑桥徐志摩诗歌奖”、广东鲁迅文艺奖等国内外文学奖十多种。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曾担任茅盾文学奖评委、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评委会副主任。曾连续9届担任“小学生诗歌节”评委会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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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28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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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29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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