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十字阿西
◎ 夜读古兰经
四野悬浮。我还活着
树和窗户搭完了六路车
手边的茶杯烟盒咫尺天涯
家人和灯光一样遥远
此刻，活着是唯一的印记
消逝的光阴将我推出水面
我像只动物，突兀地存在
前面是一个长长的队伍
身后是另一个世界
◎ 玻璃杯
时光漫过头顶
满身的漏洞筛出细密的毒箭
阳光下人头攒动
月光、星光和灯光
在尴尬的容器中
晃荡。它本易碎、心怀贼光
◎ 小演的拖拉机
屯里的土路辙痕深深
一遇雨天就泥泞不堪
小演的拖拉机通常陷在大树下
打着滑儿，极力冒烟
胎牙快磨光了
前转后转，大块的黑泥飞溅
像他家那头老得不能再老的牛
一屁股稀屎刚刚干裂
又糊上了新的泥浆
这并不影响乡党的热情
吭哧吭哧合力弄它出了槽沟
它吐一口气儿，装满粮谷
轰咔轰咔，一路鸡飞狗跳
轰咔轰咔，在大片稻田的注视下
骄傲地跑向了公社
◎传灯
老头子识字不多
到了过年写春联
他照例捧一沓裁好的红纸
去找识文断字的老兄
毕恭毕敬，虔诚的样子
心里却想：孔夫子也祭五脏庙
再好的字也比不得一杯桃花酒
五谷丰登靠的是风调雨顺
他内心敬畏的是雷公
常跟我说做人要行善
尤其春耕时节，四野震颤
躲在大树下的乡党被闪电劈倒
雷电交加的那些夜晚
煤油灯的晕光从土墙的孔隙里漏出
他躺在土屋的柜子床上
吸着旱烟。世界惊惶惶的
瞅一眼睡在身边小他五十岁的幼子
想起撒手而去的婆娘
他甩了甩灰白的脑袋
满耳嘈杂中
最清晰的莫过于屋檐的滴水
滴答、滴答
一滴一滴重复着相同的敲击
2013.07.23
◎ 田野
几声牛鸣，天就黑了。潮湿的泥土泛起安祥的气息
煤油灯撑开一小片黑暗，蟋蟀咿呀咿呀，唱了好多年
孩提喜欢简单的事物，蜻蜓，蚂蚁、鸟窝和泥团
还有荆条的嫩枝剥皮可食，野葱儿的香气织进炊烟
蜜蜂在春日拾荒，犁翻的苜蓿还有一些，探出在水面
大水鸟①尖厉地喊叫，罗汉树上空滚过雷碾
蒲公英从坳脚飘过。那时秋天稻草列兵，金戈铁马呀
森森禾茬，脱粒机吼成一片。屋檐下的豆荚逐渐爆裂
过一些时日，寒风会呜呜、呜呜、呜呜地吹过
岭山的坟包在等待，一场不知会不会降临的，堆门雪
季节属于你。即使让你不断贫穷你也愿意一直活着
而你，像一条柔韧的黑链，一直穿锁着我的琵琶骨
2013.08.09
注①：大水鸟不是大的水鸟，而是“大水”鸟，“大水”方言指洪水，传说这种鸟的叫声预示着洪水即将来临，故民间把这种鸟叫做“大水”鸟。
◎ 井冈山
杉木扁担轻，腾龙上北京
八角帽上别红星，沿途父老乡亲
笔架支镰刀，五指举锤头，到处插红旗
黄洋界下忠骨，杜鹃山上英魂
大好江山，大好头颅
秋收已过不杀头了
来啊，再喝一壶酒
云里雾里，千千万万，我的绿林兄弟
◎烟囱
苇草沙沙，蚱蜢儿惊惶
秋天惯有杀头的味道
没几日功夫，田野只剩下骨架
他们收取谷物，连青虫一块儿收了
黄牛和少年默默走在山岗
望一眼远处，前头落日血红、归鸦墨黑
灰蒙蒙的瓦面抚过骨节粗大的手掌
挤靠一起的砖房纷纷探出枪口
豆萁在灶膛燃得毕剥作响
飘散于风里的烟末儿
体温微弱，身子骨细小
稍微动一下就会散掉
2013.08.31
◎ 搁浅
前方潮起，阳光披满了你
我在云堆后、背阴处，完成追与逃的游戏
瞧，又有人迎头赶上，擦肩去了
独个儿堆着沙堡，堆了又塌，塌了又堆
修修补补之间，淌过多少落花、流水，和过江之鲫
多年后，跑在前头的都回到原点
我也回到原点。尘土、水藻，经年的淤积
成为为数不多的虫子、赖以存活的故乡
而我，将一直埋在那里，并等它溃散
2013.09.03
◎ 回家过年
一大片陌生人，似曾相识的脸
如回溯的鱼群。涌上火车
十多年赖以存活的地方恍惚间回到未知
沿途灯火皆是异乡
腊月二十四到吉安，一脚跨出检票口
总算踏上了故土
一股催人泪下的气息掠过密密麻麻的人头
我牵着女儿的手
猛然对辽阔的夜色大喊：收牛啦
人们无动于衷，依然拖着行李
慢悠悠、急惶惶，找寻回家的车辆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一棵树
在这冬季，渐渐露出薄土里的根须
2014.02.12
◎ 飞蛾
与蝴蝶一样
历经苦难
你的梦想鲜为人知
你的黑暗却更辽阔
哦，火
那是火啊
你终于见到了火
去吧，孩子
去焚掉胎毒
打破枷锁
那不可抗拒的召唤
带着死亡的弧光
你，终是自甘坠入
这圈套凄凉又美好
我整个童年的夜晚
你都在。不停振翅
只为一豆微弱的灯火
2014.04.20
◆ 注：这十首是五、六年前发在【中国诗歌流派网】上的旧作，现稍作修整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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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8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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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8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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