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白
与一个湖北朋友通话
从一只老旧的诺基亚手机通讯录里
我找到一个湖北荆州的号码
那是08年存的
我还记得这号码的主人
在疫情严峻的今天
我试着拨了过去
但是没人接
过了一会儿
不死心的我
又拨了一次
这回那头传过来一声
喂
我直接叫出对方名字
你是哪位？她问
我说，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去过你们那
你是在旅行社工作吧
她说，是啊
我说，时间太久
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
她说，我记得。
语气挺坚定
我说，你记得？
她说，我记得啊
当时你们两个人一起来的
我有印象
我说，你说的可能不是我
我是自己去的
不过没关系
我打电话来
就是想问问
你们现在怎么样
疫情好像挺严重
她说，谢谢你啊
现在是挺厉害
很多地方都封了
街上没有什么人
只有救护车和
一些穿白衣服的
像生化危机的电影
我提醒她
多备一些粮油米面
尽可能少出门
出门一定戴好口罩
保护好自己和家人
就像我对那些亲戚们说的一样
她说，谢谢啊
她说谢谢的时候
我能感觉到
她是在微笑
我就这样
在她的谢谢声中
匆匆挂掉电话
随后
我就后悔了
后悔自己不该告诉她
我不是她所记得的
那个人
勇敢而自由的谣言
疫情终于得到有效控制
在社交媒体里
在网络信息里
在电视新闻上
病毒也得到了有效控制
在火神山雷神山
在方舱医院
在火葬场
我们也得到了有效控制
在自己的生活里
在保安的眼睛里
在社区和物业的条文里
你不知道自己该相信钟南山嘴里一再推迟的高峰期
还是相信官媒上一降再降的数字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荒诞矛盾
没法让人相信
就像你也不能被信任一样
你戴着口罩
走在人迹稀少的路上
像一个形迹可疑的病毒携带者
一只行走的炸弹包
一句随时会被毙掉的谣言
但不论怎样
还是应该出门走走
亮出你新办好的通行证
一句谣言在被捕以前
也应该是勇敢而自由的
这不是挽歌
一夜之间
一觉醒来
外面多了一层薄薄的雪
少了一些在痛苦中挣扎的人
要给其中一个叫李文亮的医生送行
这丑陋的世界也自惭形秽
披上一层薄薄的雪
让自己看上去纯洁
一路走好，兄弟
这不是挽歌
是真正的送行
劝你心无旁骛
没有留恋
不要回头
连这首诗也不要带上
这个世界配不上你
一个肮脏龌龊下流的地方
配不上一个清白的医生
配不上一句发自肺腑的真话
一个又聋又哑又瞎病入膏肓的躯体
配不上你的预警
配不上你的治疗
这是一个群魔乱舞鬼魅畅行之地
不配留住一个天使
不配拥有一个义人
这是一个把谎言变成官话的国家
不配向你道歉
更不配得到你的谅解
请你平静离开
心无旁骛
没有留恋
不要回头
这荒唐的世界会继续上演它荒唐的情节
为你演一场盛大的排场
献给你一个风光大葬
把你从造谣者重新讴歌成一个英雄
供他们顶礼膜拜
下跪忏悔
供他们点微弱的蜡烛
洒廉价的泪水
但请你不要因此而心怀怜悯
请你平静离开
心无旁骛
没有留恋
不要回头
窗外的小雪已停
死亡悄悄逼近
此间已是雷与火的地狱
而你的家园不在这里
谣言
听说那个最早放出疫情消息
被公安训诫写了保证书
尔后仍在一线工作
被媒体定性为造谣者的医生
因为病毒感染
在今天晚上走了
我不相信这样的事
我不能理解
一个好人
一个说真话的人
就这样被泼脏水被冤枉被侮辱被损害被牺牲
最后就这样死了
我要等最有信誉的媒体
最有权威的官方
最有权力的领导
出来辟谣
说这不是真的
这只是又一个谣言
新型病
即使湖北佬个个都有九个脑袋
也不够今天的病毒感染的
即使他们长出了蝙蝠的翅膀
也飞不出隔离的疫区和命运
即使他们侥幸从封闭的城市走脱
也逃不出全国人民的火眼金睛如来手掌和熊熊怒火
即使已身处国外
也要被这个国家举全国之力包机
将这些不安分的武汉人缉拿回来
永远封印在这片新型冠状病泛滥的土地
平庸且清白的一天
我希望
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平庸且清白的
不用像今天这样
天空很蓝
蓝得像一种错觉
蓝得充满危险
空气清新
阳光明媚
让人有想要出门散步的冲动
有尽情呼吸的渴望
其实
今天的天气不必那么晴朗
我要的只是普通的一天
普通得没有安排
普通得没有厄运
没有什么纪念的价值
除了吃饭睡觉散步
就不知道干啥
像众多被埋没在漫长岁月中的任何一天
没人会铭记
也没人去追忆
我愿意用过去任何一天的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和今天的明媚交换
我要的只是平庸的一天
简单的一天
不起眼甚至无聊的一天
没什么可做
没什么可说
也没什么值得关注
没有英雄赴死
没有壮士断腕
没有慷慨的悲歌
没有最美的逆行
没有隔离封城军管
没有清洁液消毒水新冠状病毒
没有每天更新的确诊病例和死亡数字
没有关于疫情的通报
防控的科普
失责官员的道歉
恐慌民众的啼哭
没有此起彼伏的传谣和辟谣
没有前赴后继的驰援和送行
没有钟南山一次又一次专访
没有白岩松一个又一个提问
没有众志成城加油武汉
没有同舟共济共克时艰
没有几天就建起的火神山雷神山两座医院的神迹
没有红十字会丧心病狂侵吞全国各地捐助的丑闻
没有蛇没有竹鼠没有蝙蝠没有海鲜没有穿山甲没有野生动物
没有P4实验室里的实验报告
没有自然柳叶刀医学杂志上论文
没有S蛋白没有ACE2没有CD淋巴系统
没有核酸检测没有飞沫感染没有粪口传播
没有双黄连口服液没有瑞德西韦
没有一幅幅一切尽在掌握稳坐中南海钓鱼台的面孔
没有一张张被撕下又不断重新长好的血淋淋的画皮
请将这些统统撤出我的世界
我的生活不需要这么复杂烧脑激动煽情
我要的只是最简单的一天
最平庸的一天
简单的只剩下自由的呼吸
平庸的没有任何目的
我要的是暗淡无光的一天
不需要那么多荣誉那么多决心
那么多视死如归
那么多亡羊补牢
那么多追悔莫及
我要的只是清清白白没有阴谋的一天
由一个清白的早晨开始
由一个暗淡的黄昏结束
清白到可以看见很深的水底
清白得一目了然
没有瘟疫出现
没有病毒散播
没有随随便便的牺牲
我要的只是一个清清白白的早晨
清白得不需要一只口罩的介入
清白到谎言还没有被说出的时刻
一个只能把诗写在远方的女孩
一个只能把梦种在最高的高原，把诗写在最远的远方的女孩
一个只有一米三五，四十三斤，吃了五年辣椒，严重营养不良
自称被温柔以待的学生
一个筹到一百多万善款，相信慈善，相信医生和医院
相信自己能够被医治好的水肿病人
一个不愿丢了国家脸面而拒绝外国医疗援助的爱国者
一个从未绽开更谈不上枯萎凋谢的灵魂
最后，还是步入妈妈爸爸的后尘
剩下一个患病的弟弟
在二十四岁这年
生下来就在和饥饿与疾病斗争的女孩
只能把诗写在远方
她与她的远方不仅隔着一艘丰衣足食的小船
还隔着眼前这片难以咽下的苦海
隔着黑色的暗礁，成群的鲨鱼
随时而起的风暴
她必须为这艘小船挂起自由的帆
竖起尊严的旗
装载上照明的灯，探测的雷达和声呐
她甚至还得备好鱼雷，火炮和足够的弹药
以及逃生的小艇
因为她的面前不仅有深蓝色的海洋
还有塞壬的歌声
有大片大片凶险的迷梦
雾一般的
需要翻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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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31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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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31 23:10
发表于 2020-4-1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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