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动物（10首）
我希望世界上没有国家
我希望世界上没有国家
没有国家就没有领土争端和军备竞赛
没有国家就没有国境线
走出国门，就像走出自家院子
周游世界，就像在乡下串门子走亲戚
我希望世界上没有国家
没有国家就没有爱国主义
没有国家就没有护照、签证和绿卡
就没有山河的破碎
和永远不能兑现的乡愁
劳动节的罪与罚
今天是五月份的第一天
据说，今天
是一个国际性的节日
据说，今天的帝都
堵车长达55公里
据说，今天的神州
各大景区的旅游人数爆满
今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
按要求，我白天上班
给学生补课，晚上上自习
第一节：学生例行宣誓，疯狂英语
成功的强心针一天一剂
在英语的疯狂中，露出了
乡音母语的衣衫褴褛和胆怯
第二节：讲题
费了好大的劲，
才使多芒的思维万向归一
把一个题的答案讲成了
标准答案：B
第三节：讲题
方法同上，只是在越来越
陡峭的路上，我步步心惊
第四节：讲作文高分的三十六条
锦囊妙计，告诉孩子们
这是一个爱听好话的时代
语言不能是火焰
修辞才是万能的油彩
今天是劳动节
我祖祖辈辈都是农民
我从小就热爱劳动
并不得不劳动
我信奉劳动是光荣的
但我的劳动与劳模永远只差一步
今天是劳动节
我越来越感觉到
我是时代的西西弗斯
今天，我的劳动
充满了无限的屈辱
和深深的罪恶
熄灭：逛宁强矮马保种场有感
1.
一匹马在马厩里仍然是马
马眼在昏暗中仍然熠熠生辉
马尾垂立，马鬃危机四伏
马耳因惯于听从草料的呼唤而失聪
马背因膂力的钝化而渐生倦意
马蹄熄灭，马车腐朽
所有的自由和飘逸，仅在于
窥视者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2.
是谁，在长长的马厩里关进了
三匹骡子，这三个马的世界里的杂种
虽然，它们看起来，马模马样
甚至，比马还略显高大和强壮
骡子，只是马的半个子嗣
但它却以身体和灵魂的双重变异
将美的基因全部终结
3.
白马非马的年代
马，统统消失了
骡子充当了马的代言
它们趾高气扬地走过
每一个时代广场和人民公园
而一头驴子的寿命
活过了所有马的总和
它们将马的族徽作为自己的图腾
在暗夜里顶礼膜拜
4.
一匹马在马厩里仍然是马
一匹马，空有一双马眼
天上的道路和繁盛的
星星，再也看不见
遥远的嘶鸣化为今天的呻吟
应和着夕阳的节拍和律动
一匹马，在马厩里，仍然是马
一匹马，在人间，再也不用去寻找骑手
猪最世界上最快乐的动物
猪是世界上
最快乐的动物
在圈里，安全，衣食无忧
它们吃了睡，睡了吃，吃了又睡
不用上班不用打卡不用按指纹
不开会不学习文件不写读书笔记
不写申请书不宣誓不诅咒不需要脸红
不说假话不欲盖弥彰不做作不假仁假义
不开倒车不满嘴象牙不指鹿为马不信口雌黄
不升官不发财不晋升职称不做房奴不舔沟子不当孙子
不用准生证初婚初育证婚检证妊娠诊断证出生证计划生育证流动人口计划生育证独生子女父母光荣证预防接种证健康证结婚证涉外婚姻证明新婚培训证婚育培训合格证计划生育保健服务证节育证又称上环证离婚证单身证明领养证未婚证生存证明火化证和安葬证养老保险证学生证毕业证学位证报到证在读证明贷款证明借书证英语四六级证上岗证职业资格证工作证从业资格证执业资格证教师资格证社保证下岗证失业证离职证明驾驶证户口本身份证三侨生证明军人证团员证党员证公务员证留学回国人员证明老人证残疾证无犯罪证明离休证和退休证护照边境证港澳通行证出境证件居住证和暂住证特区边防证外出务工证房产证和土地证房屋他项权证国有土地使用证土地使用证和契税证行驶证养路费证营运证营业执照经营许可证税务登记证卫生许可证消防许可证收入证明贫困证明献血证游泳证气象证明宠物证死亡证……（此处省去二万五千字）
猪，确实是世界上
最快乐的动物
只是它们永远也不知道
一把杀猪刀，正寒光凛凛
向它们走来
洗
洗呀洗呀洗
开始是洗耻辱洗仇恨
后来是洗荣耀洗热爱
将白洗成了红
将红洗成了黑
将黑洗成了白
将下半身洗成了上半身
将脑袋洗没了
将上半身洗成了下半身
将命根子洗没了
将每一个人都洗成了球形人
外表圆圆，内心空空，轻如空气
四面八方都长着眼睛
有眼无珠却领会上意
没有膝盖却学会了磕头
没有手臂却学会了鼓掌
耳朵仅仅是个摆设
听不见风声却会在风中请安
听不见雷声却会在雷声中挤出感恩的泪水
洗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
洗呀洗呀洗呀洗呀洗呀洗呀
长年累月的洗没日没夜的洗
越洗越快
越洗越狠
越洗越脏
我们已经面目全非认不出彼此
我们已经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洗掉了毛发
洗掉了皮肉
露出了生生的白骨
洗呀洗呀洗呀洗呀洗呀洗呀
洗成一堆灰烬
作为自己的献祭
蜜蜂
窗外有桃树一棵
树上有桃花数朵
花上有蜜蜂几个
蜜蜂的嗡嗡和嘤嘤被尘嚣淹没
它们的采集持久而充满耐心
它们奔波的劳苦
不亚于奔丧的游子
它们辛勤的酿造
不是出自本能
就是迫于蜂王的淫威
蜜蜂，蜜蜂
这春天的劳模
这季节的苦刑犯
这时间永恒的奴隶
错领了多少人世的赞词
对它的误会有多深
尘世的苦难和罪恶
就有多重
假如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将闭上眼睛睡大觉
我的喉咙即使没有嘶哑
我也不会歌唱
因为皇帝的耳朵
早已是个摆设
假如我是一只鸟中的杜鹃
我也不会啼血
因为我的血，早已啼无可啼
为了抗议我的诞生
我的血，在我出生时
早已流干
有木有
有木有
不加吊白块的面粉
不加苏丹红的辣椒面
不加地沟油的火锅
不加膨大剂的黄瓜、草莓、猕猴桃
有木有
不洗脑的课本和答案
不说谎的历史和新闻
不众筹的大病和癌症
不只看分数和升学率的老师与教育局
有木有
不带血的GDP
不任性的权力
不加注释的信仰
不两股颤颤的思想
不呻吟灰心的正义
不流泪自杀的希望
道歉
当
真相向谎言道歉
真理向谬误道歉
自由向镣铐道歉
民主向极权道歉
良民向暴君道歉
忠贤向奸佞道歉
好人向坏人道歉
正义向邪恶道歉
我们
如何确认
我们所生活的世界
就是所谓的人间
9月3日，再读傅雷遗书
1966年9月3日
太阳，红彤彤的
仍然像暴君一样
鞭笞着大地万物
和世界的动荡喧嚣相比
昨天的夜，是多么安静，安静得
仿佛时间也遁逸出了历史
屈辱也埋进了史前的记忆
和政治的肮脏、圣旨的乖戾
相比，你们最后写下的文字
无疑是世界上最干净最真诚的
只燃烧自己，从不殃及无辜
一个人清醒而迷茫的死，胜过
千万人的苟活、混沌和疯狂
一面镜子，小是小了点，但它可以
照人，也可以照妖，照形形色色的鬼
一张旧报纸，变为新报纸之后
就天然的祛除了狐臭和罪恶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只有
装土豆和红烧牛肉的盘子比夜壶还旧
附：傅雷遗书
人秀：
尽管所谓反党罪证（一面小镜子和一张褪色的旧画报）是在我们家里搜出的，百口莫辩的，可是我们至死也不承认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实系寄存箱内理出之物）。我们纵有千万罪行，却从来不曾有过变天思想。我们也知道搜出的罪证虽然有口难辩，在英明的共产党领导和伟大的毛主席领导之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决不至因之而判重刑。只是含冤不白，无法洗刷的日子比坐牢还要难过。何况光是教育出一个叛徒傅聪来，在人民面前已经死有余辜了！更何况像我们这种来自旧社会的渣滓早应该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了！
因为你是梅馥的胞兄，因为我们别无至亲骨肉，善后事只能委托你了。如你以立场关系不便接受，则请向上级或法院请示后再行处理。
委托数事如下：
一、代付九月份房租55.29 元（附现款）。
二、武康大楼（淮海路底）606 室沈仲章托代修奥米茄自动男手表一只，请交还。
三、故老母余剩遗款，由人秀处理。
四、旧挂表（钢）一只，旧小女表一只，赠保姆周菊娣。
五、六百元存单一纸给周菊娣，作过渡时期生活费。她是劳动人民，一生孤苦，我们不愿她无故受累。
六、姑母傅仪寄存我们家存单一纸六百元，请交还。
七、姑母傅仪寄存之联义山庄墓地收据一纸，此次经过红卫兵搜查后遍觅不得，很抱歉。
八、姑母傅仪寄存我们家之饰物，与我们自有的同时被红卫兵取去没收，只能以存单三纸（共370 元）又小额储蓄三张，作为赔偿。
九、三姐朱纯寄存我们家之饰物，亦被一并充公，请代道歉。她寄存衣箱贰只（三楼）暂时被封，瓷器木箱壹只，将来待公家启封后由你代领。尚有家具数件，问周菊娣便知。
十、旧自用奥米茄自动男手表一只，又旧男手表一只，本拟给敏儿与儿媳，但恐妨碍他们的政治立场，故请人秀自由处理。
十一、现钞53.30 元，作为我们火葬费。
十二、楼上宋家借用之家具，由陈叔陶按单收回。
十三、自有家具，由你处理。图书字画听候公家决定。
使你为我们受累，实在不安，但也别无他人可托，谅之谅之！
傅 雷 梅 馥
一九六六年九月二日夜 |
发表于 2020-9-22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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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0-10-9 16: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