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首
文/章建平
@小雪
入冬以后，每次降温都会想到下雪
对那种洁白、细软的冰凉，有莫名的向往
想象一场大雪后，世界简单得黑白分明
所有尖锐的事物都变得柔和
暴躁之人，也因行动笨拙而显得可爱
这些年在众声喧哗中不停奔跑
有想过雪天的安静和懒散吗
心安理得地消磨时间
那份奢侈的寂寞，只有雪能看见
这个冬天下雪多半是没指望了
但早晚已生寒意
风吹过的时候，落叶盘旋
闭上眼睛，你会看到硕大的雪花
落在你伤痕累累的中年
@声响
一个人行走在山中
他看见低处的乌云与高处的白云相向而行
大面积的摩擦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树紧挨着树，枝叶交错
它们保持无声的默契
偶尔的鸟鸣使寂静变得具体而生动
然后是长时间的空寂
在下一声鸟鸣到来之前
那种不确定的等待让人不安
他听到自己沉闷的心跳越来越响
几乎要从喉咙里冲出
他忍不住张口大吼一声
那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人
@相似
所有人都说他像父亲，不只是外形
还有怯弱，和犟驴脾气
在六个兄弟中，他是被父亲训斥最多的
甚至经常被他用棍棒打得乌青
多年以后，他的儿子也像他一样
一样的怯弱一样的犟，一样的棍棒之下一声不吭
父亲和他，都从儿子身上看到了不堪的自己
人类的自我惩罚，往往从教训下一代开始
@街隅
众生喧哗的大街，灯火耀眼
所有人站在上面，有时是观众
有时是演员
一生怯于表演，羞于见人
他总是躲在街隅
看人间繁华，川流不息
还有那些可爱的陌生人:小店主、补鞋匠
和东躲西藏的摊贩
他们有小小的悲喜，可以分享
@美好的事物
春天，雨细得难以分辨
草叶上缀满小小的星星
那片田野不会告诉你
不久以后，会有油菜花的海
和针尖一样的阳光
撒在波浪般摇晃的麦芒上
他看见两个小人儿，认真地採着狗尾巴草
他们身边的小狗，颜色和草略有不同
燕子飞走，蜻蜓紧随其后
池塘太老，稍有动静就晃个不停
整个中午都是如此
多年以后他回到乡村
田野以及田野上的一切都不见踪影
他四处打听，得知她已去深圳多年
并且，抱上了两个外甥
他眼里的美好，大多微不足道
干净、清澈，易逝而永恒
@这里有一扇门
想她的时候，他会去南山
无论阳光灿烂还是风雨交加
坐在那块四季阴凉的青石櫈上
他只是坐着，有时
风吹过身后的松林，替他说话
她永远对着他笑
永远黑白分明，那么年轻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总有一天会有人把它打开
他早就为自己预留了位置
说好的，就那样和她挨在一起
像曾经的日子
@村上
人间总有安放梦想的地方
在俗世的目光之外，在大山里的村上
喜欢一个人，并被一个人喜欢
像酒舍之于故事，诗之于远方
故乡因离开而存在，因归来
而有了生生不息的力量
四季都有各自的好，但我偏爱冬天
偏爱大山里的村庄，那也是雪偏爱的地方
喜欢看孩子们在雪地上笨拙地奔跑
世界在他们脚下摇摇晃晃
而短墙、柴门和竹篱也安静地看着
它们和积雪达成了最好的默契
@玻璃窗
一只蜜蜂误入房间
它急切地要离开这个囚笼
阳光照在窗外的向日葵和草地上
那扇窗户由四块玻璃构成
每一块都干净平整，一尘不染
蜜蜂兴奋地朝亮处飞去，噗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它在房间盘旋了两圈，再次确认方向
这次它积蓄力量，以俯冲的方式飞向窗外
噗！它又一次被重重地弹了回来
它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定是遇上了强大的敌人
它像勇敢的战士一次又一次地冲向玻璃
结果显然没有任何改变
它开始急躁、慌张、愤怒起来
上下飞奔、左冲右突
像巨大的雨点胡乱砸向玻璃
直到一动不动地瘫倒在窗台上
它并不知道，右上方的小窗户
前几天打破的玻璃，主人还没来得及换
@给一个遥远的人
你去了高原，那里雪落下后就不再融化
群山通体洁白，鹰的翅膀像闪电
孤独使凝视变得深沉
信仰让虔诚有了归宿
每一种生命都有权力呼吸
而空气稀薄，他们甘愿缩短自己的一生
你从不说高原，似乎对自己的境况讳莫如深
直到南方一场大雪，我堆个雪人
眼看着你，在阳光下慢慢消失
@钟声
所有眼晴都闭上时
星星继续替夜空亮着
世界太黑，须有光
所有人不再说话时
它坚持发表自己的观点
世间太静，须有声
它祝福每一对新人
提醒所有的誓词和祷告
每一句，上帝都在听
也替每一个离开尘世者
向世界发出最后的告别 |
发表于 2021-11-19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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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19 18:35
楼主
发表于 2021-12-3 17: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