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所有的孤独都不及你

闫金录

人间所有的孤独都不及你

      无论何时，只要可能，你都应该“模仿”你自己，成为你自己  
                                                                ——莫尔兹（美）
                                                                  
1
隐身人，我看不见你
我知道你一定在我周围
你也明白我和你同株同体
——谁也离不开谁
在现实中我们相互厌弃，而你
更加厌弃现实中无能为力的自己
我也厌弃虚弱苍白的自己
——风声四起
星空下，我们常常
相对而立，默默无语
看着夜空深寒的星星
谁也，给不了谁安慰
2
现在，你要把你交给谁
——交给我？
一个背负自己的人
注定让另一个人孤舟难系
注定佝偻着身躯，接受
现实不可捉摸的的审问
岁月峥嵘的判词
我要把我交给谁？
——交给生活？
我满身的勒痕，囚徒般
被呼来喝去。想逃离
又自欺欺人地在蛛网中
打捞着露珠，花瓣，打捞着
接近死亡的飞蛾，蜂蝶
努力把每一个日子，过得庸常平衡
甚至屈膝逢迎，谎言道具
在白昼我光鲜出行，暗自窃喜
在夜晚又吞下叫做“独活”的草药
偷偷地舔舐风寒酸痛的肢体
疗伤自己，理解自己
也安慰自己
3
我常常站在湖边
看着暗夜出走的鱼儿
衔着星星在湖中
窃贼一样游来躲去
看着在沉睡中缺氧的鱼儿
跃出湖面张大嘴紧张地呼吸
瞬间，又跌入更深的黑
湖底的水草凌乱于淤泥
星星在风中撞击湖底的石头
湖底没有火花，也没有飞溅
浪漫主义在现实主义的臂弯
举着火炬，照着现实的牢狱铁链
比现实更富于经验，经验地
挣扎一种精神，一种美——
用虎豹的斑纹，赞美陡峭的奔行
用鹰的语言，赞美虚无飘渺的蓝
赞美不是控诉，不是批判
赞美更像虚构，更像魔幻
更像慌乱和荒诞
4
我和你，和光同尘在一起
却分不清体外肆虐的风
体内堆积的雪和雨，分不清
哪一个是我，哪一个是你
就像分不清湖岸单薄沮丧的我
和被拉伸，折叠，模糊不清
在湖中漂浮不定的自己
我常常怀疑我，也怀疑你
有时，也想问问你
怀疑是残忍？还是刀锋？
我一个都无法承受
当我走进深邃的矿洞，又想
变得残忍，回归刀锋
在现实里，我只有把怀疑留给你
把胆怯卑微留给自己
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
侧着身子，继续
过下去
5
在路上，我也看群山，听流水
一边把硌脚的石子踢来踢去
大多时候我不是我
也不属于你。我和你
在老水车旁坐下来
保持着距离：默默地
看着旋转的叶轮
把低处的水高高举起
又抛给崎岖狭窄的沟渠
我们不悲伤，也不欣喜
陨石落地，一声巨响之后
在泥土中销声匿迹。留下的坑
像愤怒，像毁灭，像祭奠
像大地的伤口，带着
幽深的孤独，星空的秘密
我和你，谁也不愿提起
6
山林中青草，野花，鸟鸣
在一小片，一小片的阳光里
破破碎碎地摇来晃去
我反复捕着蜂蝶，反复放飞
也努力把鸟鸣揣入怀里
把野花别在鬓际，也在
灌木丛中努力寻找着
虫豸，水声，球茎
——你所说的香气
可我总是垂头丧气
空手而归。它们那么
弱小，那么低微
7
你和我，是亲人
也是死敌。黑夜
我渴望你给我安慰
白昼，又努力把你忘记
靠近你，我如婴儿般
纯粹，不着一丝尘灰
亲吻你，我又惶恐又颤栗
——一地鸡毛，我不知如何
清理，也无法逃离
让你住进我体内？而我
懦弱，逃避——
无枝可依
8
我用尽力气，夜夜把冬天的石头搬进
春天的河里，夜夜在清凉的海域
激荡浪花星空的温暖诗句
我所有的努力为你，也为我自己
——闹钟响起。清晨
地铁口千篇一律的表情
千篇一律地拥挤。人群中
我一边回头，一边被裹挟而去
有时，我也想逃离繁华街衢
信步未被开发的荒野戈壁
不管不顾地仰天大笑
不管不顾地大声哭泣
可我不得不一次次
忽略我，忽略你
想方设法保持自己
与这个世界的关系①
9
我们反复练习的飞行技艺
在现实里不堪一击
假装的爱情，闪动着狐狸的
眼泪。我不敢窥探
月亮的秘密。戏子般
在舞台上出将入相
卸妆后不敢临镜而立
我也常常老生常谈地问自己：
“我是谁？从哪里来？
又向哪里去？”
10
你注定是我的
我不一定是你的
我们努力扔出去的石头
总是明目张胆地给我们
迎头痛击
这一切，都成为
我不可能完全是我的
你不可能完全是你的
千疮百孔，有力的证据
11
鹰在高处，水在低处
水抱着蓝，也抱着鹰
就像我和你，都有伸手可触
的孤独，却不能灯下促膝
落在画布上的鸟鸣，云翳
在春天是暗语，在秋天是雨季
大风过境时，我紧紧地
抱着自己。你抱着你
远远地看着我
我看着你
12
我不是不爱你
也不是不爱我自己
我有我的羞愧
你有你的千丝万缕
在高处的旁观者
都有不可说的忧郁
在低处的练习者更加逼仄
平衡术中，我总是伤痕累累
你常常出没在我周围
我恨你，又不舍你离去
——我，一个失败者
在生活里总能找到合理的逻辑
在你面前，我的虚弱
我的苍白：一览无余
13
生活让我们分离
宿命又让我们相依相偎
在尘世中，我们一身残疾
殊途同归——
在一首诗里，我们又
手握暗器，原谅自己
从此，不再看见动物园的虎豹
无故落泪。不再看见飞过天空的鸟儿
兴奋地反复张开双臂
14
青草地一堆瓦砾，上面
跌落着我儿时折的纸飞机
15
人间辽阔，岁月慈悲
万物都有宽恕之美②

废墟上，飞鸟遗落的籽粒
春天举起一抹小小的绿
那是我给你唯一的交代
也是你给我最后的
唯一的安慰

①借用。在哪读过，但记不起是谁的句子
②引用自己习作中的句子

1.30  2.6改定

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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