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新（外九首）
外表的光泽
被磨损得灰暗而疲惫
为了以亮丽的一面示人
一件旧衣服
翻出它另一面尚存的些许鲜艳
像被苦涩反复揉搓过的母亲
又一次从皱纹内部
翻出新鲜的笑容
当一件旧衣服
再也无法拿出它体内的光鲜
母亲又把它煮在染盆里
眼巴巴瞅着
旧日子熬出新颜色
路遇
七八个老妪站成一圈
一个手里握着雨伞
另一个胳膊上挎着各色手提袋
最老的那位已经老掉牙了
她把露着蔬菜的塑料袋立在脚边
她们用浓重的方言彼此问候
热络的话语透露出久别重逢的模样
我走出很远仍频频回首
如果我的母亲在世
会不会过一会儿也立在她们之间
帆布书包
也是绿色的
也可以斜侉
但不是街上流行的军挎
日积月累够了
母亲把积攒的帆布手套拆片
再依葫芦画瓢
缝补住所有不该有的差距
一个假军挎里
也能装得下
我水泥袋包皮的课本
和郎朗书声
风筝
也想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
亲手将它放飞
四分钱一张麻纸
太贵
旧报纸上补补丁
弥补衣不蔽体的缺陷
破轮胎上拆线
一截一截接上天
沉重的结绳记事
拖累一张裱糊的破报纸
超低空飞
有风没风都欠东风
不停地拽扯
不停地奔跑
夜色越来越黑
擦玻璃
1
污迹又跑到另一面去了
人到了另一面
无从下手
看上去污迹并不存在
有些东西
到对面
往往比当面看得更清楚
2
惟其通透
才需要经常擦拭
不能容忍
仅有的一小片光明里
夹杂着污迹
3
有些污迹
是擦玻璃擦上去的
有些污迹是玻璃与生俱来的
真空玻璃的另一面
是另一块玻璃的另一面
它们双方的另一面在合成时
就带着胎记
4
平日看不清的东西
渐渐明朗化了
现在看来外在的浑浊
比自己的眼球浑浊得更清晰
浑浊的玻璃
是不以为然的有色眼镜
5
对于磨砂玻璃
往往区别对待
好像擦拭得不太干净
自己看不出来
别人也不太理会
因为它自身模糊
我就有理由对它马虎
不论正面还是反面
即便残留着一些污迹
潜意识里多多少少总会带着一些
佯装看不见的念头
老人的绳子
一截一截
粗细不一七长八短的绳子
系在栓在挽在捆绑在
床梆子上梯子上网格上钉子上
废弃的自行车上
随时等待一双瘦骨嶙峋的手
将它们解下来
去绑架什么
它们中的绝大多数身上
落满尘灰甚至沾满油垢
毫不妨碍一些鲜嫩的花花绿绿的后来者
参与在它们中间
它们中的一些
被使用过一次后
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被再次启用
当然也有一些
重新发挥了它们的束缚作用
而另一些
从被扭曲而成后
从未绑扎过什么
好像它们的作用
就是一辈子缠绕着自己的备用
年
年是一座古城
人们一旦跨过吊桥
就把一路走来的公元纪年抛在身后
重新活在农历里
将尘封的屋子清理得窗明几净
花掉一年只大方一回的积蓄
燃放礼炮张贴大红标语
热烈欢迎各路神仙和列祖列宗莅临
走亲访友
与一年难得一见的亲眷
重复年年岁岁说过的那几句话
让废弃在童年的老方言重获新生
只是许多人等不及初五就涌出古城
急匆匆返回阳历里复工复产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往昔焰火
它的沉降
使绚丽的夜空陷入暗淡
我是说
我从高枝上摘下来的那个降落伞
这些年来一直躺在扣箱里
充当了包袱皮
它已经完全忘记了
被它鼓荡过的天幕
如今内心庸俗
靠一些老旧的衣裤填充空虚
恰恰缺失
那身攀上树梢的少年布衣
阳澄湖
可否将你心中的繁星借我
我欲将这几近荒芜的过往改为孔明灯
穿越时光隧洞
跨越万水千山
重新探照我依依惜别的晋阳
老椅子
街对面的老墙根下
也摆着一溜老椅子
把头的那把竹椅上也坐着一个人
剩余的位置都白白空着
有个黑衣黑裤的老头袖着手
直挺挺地站在一溜空椅子旁边
好像专门把他的老影子
拓在白白的墙上
他目光呆滞是看非看
是不是正在回忆
他小时候做错事的模样
袖手旁观的老太太
木门打开了
老太太躬身站在门口
头微微偏向一侧
大白天
屋顶的灯还开着
红红的挂历悬在入深很浅的后墙上
金黄的大福字刚好露出一多半
木门外的一侧
晾着刷洗干净的木马桶
另一侧
马桶盖和马桶刷双双靠着门框
长条木板拼凑的外墙
看不到窗口
只有白白的水渍
下面的洇上去
上面的洇下来
穿灰布衫的老太太戴绿套袖
两只手袖进专门缝纫出的棉袖筒内
两条胳膊自然弯曲的弧度上
增添了许多皱褶
|
发表于 2022-3-21 11:36
收藏
分享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