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的诗意（组诗）
马结华（土家族）
掏耳记
为掏出耳洞里的闷雷
我吃药，打针，咬牙
拼命忍住疼痛和眼泪
装满了雷声轰鸣的耳朵
就装不下鸟鸣虫吟，以及人间悲切
当然也就装不下你偶尔的哭泣和笑声
知道吗？掏出耳洞深处的雷声
并非为了耳根清净，而是我真的需要
用更大的空间装你一生的唠叨和耳语
洗耳记
过了半辈子
好听的和不好听的话
我都听了几箩筐
有时候，一句句话语从耳朵
闯入内心，像一枚枚炸弹
掀起一阵阵情感的巨浪
有时候一个个词如粒粒音符
让我久久沉迷
当然也有时候耳朵有如沙漏
仿佛在左耳进右耳出的一瞬
半辈子就过去了
木叶一样的耳朵居然
还敏感于尘世间的风吹草动
虽无海纳百川的胸怀
但也没学会对生活充耳不闻
现在，半辈子的藏污纳垢
让耳朵里长满了耳茧子
将外界的消息几乎被屏蔽了
可我不愿意装聋作哑
于是用双氧水洗掉耳垢
用药膏治疗伤口
让耳朵回到初生的婴儿
只用来恭听妈妈的呼唤
然后，哭，用吃奶的劲头
哭！哭！哭！使劲哭
只有婴儿的哭声和母亲的回应
才能将这个世界的绝望撕裂
雾化记
吸烟有害健康
但雾化机说
扯蛋
社区医院里，很多人一衔住
烟管，立即就止住了
机关枪一样的咳声
此刻，我抱住雾化机
使劲将烟雾吸进肺里
像个瘾君子
知否？每一粒烟雾里
都有一根钢针
扎向病毒也扎我的命魂
撑腰记
终于忍不住
要对自己的腰下手
在过去的岁月里
它直起来太直
以至于需要弯的时候
它竟以疼痛拒绝
这怎么行呢
该弯腰时必须弯啊
从某种角度说
这腰生来就是用来弯的
不会弯的腰还是腰吗
因此，我毫不犹豫
请医生用针灸刺
用烈火烤
用火罐扯
用膏药贴
直到它认错
重新变成了会弯腰的腰
下一步，我还要治疗我的膝盖和脊梁
除了学会直立
它们也应该学会弯曲
大雾记
天上有大雾
这不用你说，我知道
问题是，谁让这天上到处都是大雾
远山是看不到了
就连近处的高楼也都模糊不清
天地陷入混沌
正刚好是一种暗示
我们都活在迷雾之间
你把眼睛睁得再大又如何呢
你看不清远方
就低下头吧
慢慢走，即使光阴深处
不时有鞭影袭来
也不要慌里慌张的
一步一步地走
按照自己的节奏
注意不远处的陷阱
迈过脚下的绊脚石
石头记
一块石头的不幸在于
被石匠选中
在凌迟般的敲打中
失去棱角，失去自我
最后变成一块
连自己也不认识的石头
但一块石头的幸运同样在于
被石匠选中
若打造成一尊佛像
则从此超凡入圣
沐浴人间香火
享受万世朝拜
若是被打造成一块功德碑
则能记无上功德
在人间流芳百世
即使只是成为一块墓碑
一块石头死后也能站着
被后人缅怀
这似乎要胜过自由自在的顽石
它完好无损，却无人问津？
买菜记
案板上的肉
早已停止了哭泣
但我坚持认为它们仍在哭
以前是一整块肉在哭
活着的肉在哭，现在是分割成
一块一块哭，每一块死肉
在哭，在绝望地低泣
只是我们都听不见
活着就这样，你总要面对人间的案板
做一些皮肉的买卖
要么你成为买主，要么你成为屠夫
这甚至，不容选择
而案板上的各种肉
只能任人宰割
这有点像你和我
在时代的案板上
在时光的刀下……
切菜记
方的那款砧板用坏了
换成圆的
像个蒲团
不是用来打坐
而是用来超度
一块猪肉
一条鱼
一棵蔬菜……
用菜刀
唰唰唰切
或蹦蹦蹦砍
这动作居然与敲木鱼
有几分相似
每天，取出圆圆的砧板
我感觉自己
是取出一个蒲团
每天切完菜
我感觉自己已经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迷途记
就要到了向现实俯首称臣的时候
你还幻想着诗的世界
天空中云霞满天的灿烂
暗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而你却沉溺于那一团团虚幻的美
只要天气转晴，你就立即忘记
一次次在暴雨中四处受敌
你在诗意的幻想中沉迷时
时光的纸飞机早已被流水冲洗
儿时的玩伴，一个个远走高飞
而你还在幻境里原地踏步
老家的父母和亲人们
纷纷向生活弯腰俯身
头上亮出向现实妥协的白旗
而你一次次假装强大无敌
用吃苦瓜代替吃生活的苦
把吃麻辣当着尝试活着的美味
黄昏时候，你站在马路边
看一辆辆来去匆匆的汽车
突然间有些迷茫了，你分不清
到底哪一辆车能载你回家
带你抵达诗意的目的地
洗脸记
晨起，洗脸时才发觉没水
难道就这样灰头土脸出门
门外，秋雨正在给大地梳洗
但目光里的尘世依然灰头土脸
打开饮水机，取出杯水车薪
刷牙，洗脸，小心翼翼
不想浪费任何一滴，突然想起
电视上看到的阿富汗难民
面对着蛮横呼啸的子弹
朝不保夕的日子，还有没有心情
忧虑洗不洗脸呢？人类的地球村
有各种各样的村民
有良人，亦有恶棍
有狡兔，亦有狐狸
好比门外的秋天
有各种各样的树
和各种各样的落叶
雨还在下，每下一阵子
凉意就加厚几分
我的咳嗽持续了整整一个夏天
或许，秋天还将继续
每天咳咳咳，却怎么也吐不出
淤积在喉里的那口毒痰
更没办法向现实的脸扑面啐去
拍花记
晨起，已上午十点
有喜鹊登枝
嗒嗒的叫声，果然
能够惊醒梦中人
起床，洗脸，上花果山
走到半山腰，照例停下脚步
听一听林子里的鸟鸣
今晨，鸟鸣声有些微弱
被山下广场舞的歌声盖过
在山顶那株梅花旁边
照例掏出手机拍一拍
今天我没有拍盛开的梅花
只拍了几个
乳头一样的花蕾
赶车记
凌晨四点半起床，五点约车
赶六点的高铁回铜仁
参加早上九点的会
每天似乎都在忙忙碌碌
仿佛被看不见的命运追赶
仿佛正追赶看不见的命运
有很多次我试图回头看看
那个追赶我又被我追赶的家伙
到底是谁，但我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灯光在前方照耀
我才能够看到一团厚厚的阴影
那是被灯光打倒的自己
像一块旧抹布那样垮塌一地
这样的情形我已记不清有过多少次
据说顽固的自我最难以战胜
而我一次又一次迎着光明击倒自己
年轻时我常常为此而亢奋不已
人到中年才开始感觉隐隐着疼 |
发表于 2022-3-30 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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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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