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诗不是凭想象能写出的
文/李威
我能第一眼认出
这是一首作者亲见了蚂蚁
写蚂蚁的诗
我把敬意送给这位
俯下身静静地看蚂蚁，看的时候
能听见自己小小的心跳的诗人
有的诗不是凭想象能写出的
有的爱不是仅凭概念能承载
我亲见过一只
我从水池中救起的小飞虫
在窗台的阳光下慢慢晒干翅膀
它展了展翅，能飞了！但它不飞
它细细搓手，搓脚，整理触须
它被阳光勾勒的
弱小身躯
如此庄重，令我感动
几分钟以后，它才以最好的样子飞进阳光
它没有看我一眼
没有对我感恩
它让自己以最好的样子飞进阳光
就是对我的感恩
2024.1.8晨8:19
这样开始的
文/李威
猫能逮鼠
狗能看家
很多人喂养它们
当作工具
反过来说
在蛮野岁月
在歧视猫狗的地方
这一点
也给了爱猫狗的人
一个理由
（甚至骗自己的理由）：
我喂养它们，收留它们，善待它们
是因为它们有用
辛德勒救犹太人
就是这样开始的
他告诉自己：
他们是廉价劳动力。
直到后来
他心中的上帝苏醒
他正视自己：
我爱他们，我爱生命，正如爱上帝
不管他们有用无用
救！
倒贴钱也救
倾家荡产也救
并为自己开列的出死入生犹太人长长的名单
还不够长
不能够无限长
而感到自己
是个罪人
2023.12.29上午8:53
我有信心
文/李威
我对你说过：人的一生
就是一生途程上慢慢醒来的回忆
我在一年之末
去你的小城
这是我还从未有过的经历
但我知道
这是将要
醒来的回忆
我有信心
因此我预先
去你的小城，等我的回忆
慢慢醒来
2023.12.29午13:03
所幸
文/李威
每年圣诞前后
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
印象中
我总是走在黄叶纷飞的小街上
感到远方的人
要来了
很多年过去啦……远方的人
来了吗
所幸，远方的人没有来
如果远方的人来了
远，就不会
离我如此近了
——在一年最美好的时节中
2023.12.29夜19:27
于地铁3号线上
五步诗
文/李威
读李不嫁先生的诗：
“七步之内，我得用一首诗
给自己续命；七步之外，给苍生，存一份勇气”
想起一友描述他在看守所押房内
写五步诗
他在满地酣睡的押犯留出的
五步见方的空地上值夜
满地的人仿如人们离去后
留下的一地行囊
他一边五步之间往返踱步，一边默念：
一二三四五，我还活着，一，二，三，四，五，我还活着……
忽而停步，看远端靠门处
熹微的晨光已至
一人靠墙而坐，晨光勾勒那人的面庞
——像雕塑
这充斥着恶棍、无赖、流氓、骗子、投机者……的小小室内
与铁门之外的世界上，其实一样
唯一的区别
这里有一人整夜在毒蛇环噬下写五步诗
一人整夜仰着脸等待晨光
他们不再孤单
命运让他们在此，隔着满地人体行囊
目光相接，相视微笑，平静，淡定，安详
2023.12.30上午8:33
肖申克的安迪
文/李威
今天，在岁末的宁静中
在随意的朋友圈阅读中
偶然遇见了安迪
肖申克监狱中的那个安迪
这张安迪的照片
应该是他在被冤判无期徒刑的法庭上
目光透着震惊、不甘、和悲哀
如果上帝预先告诉他
他将于十九年之后获得自由
他会怎样？
他将难以忍受十九年的漫长等待
并放弃自己
上帝的美意总是如此
让我们在希望中，一点、一点地，变得
配得上我们经受的试炼
和将获的救赎
我常想，如果，安迪到最后
没能越狱，他会怎样
他会欣慰地说：
我为自由战斗过了！无论胜败
为自由而战，本身就是
我此生最光耀的自由！
2023.12.30下午15:51
每当恶棍被揍了
文/李威
每当恶棍被揍了
每当恶棍被痛扁了
就有恶棍站出来说：
我谁也不支持
我只支持和平
2023年的最后一天
我再次写下
鲁迅先生的话：
“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2023.12.31晨7:39
新书
文/李威
把新年清晨第一首诗
献给地铁吧
它在地下行走，它在地下行走
当人们迎接
第一天的晨光时
它在地下行走
我感觉到车窗外的漆黑中
纷纷扬扬下着大雪
车门打开时
会有雪花飘飞进来
一个新年第一天的清晨
在地铁上低头读书的女孩
抬头惊喜地看见
车门旁雪花扑打中的我
我对她说：
旧事已过
欢迎你来到
你在新年第一天读到的新书中
20234.1.1晨7:53
于地铁3号线上
只剩一站地铁行程了要写一首诗得多短！
文/李威
蒋雪峰写昙花：
她停留的时间
刚好够我们
把她的名字写出来
还有的生命
比人们说出他们的名字
更短
历史上潮涌的烟霭一般那么多人，那么多人……
消散了
很久之后，我们只能说出那些朝代的名字：盛世
2024.1.1上午8:37
新年对话
文/李威
我们还应该相信奇迹吗
应该相信奇迹
在这样一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相信奇迹
这本身就是
一个奇迹
2024.1.1上午9:27
新年第一天的地铁
文/李威
新年第一天，一大早，地铁上挤满了人
挤满了带着行李拖儿带女的人
像是要在新的一年开始时
逃离
我从手机能看见这个城市里
发了点小财能顿顿吃肉就以为自己是上层了的人士
还在高楼上互致新年祝福
仿佛有说不完的幸福
他们不知道底层的人
已成群结队从地下逃离
他们不知道底层已经空了
他们互致完新年第一天的
问候和祝福
走下楼来，看见荒草丛生的地面
不禁要问：这是哪一年？
2024.1.1上午09:57
于地铁3号线上
我还是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文/李威
我还是想知道
当年为了让一个即将上刑场的女死刑犯
不发声，
对她割喉的操刀者的名字。
正如我还是想知道
当年对一个因持异见而被枪毙的女死刑犯
的父母，上门索要五分钱子弹费的
索要者的名字。
我知道我是不会知道的。
有人说：他们只是执行命令而已。
我晓得，面对这样的命令
人有两种选择：
或者拒绝执行，并承担后果；
或者执行。
他们选择了执行。我还是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知道我是不会知道的。
有人说：他们选择执行上级命令没错。
我晓得，选择执行者
后来的长长人生有两种选择：
或者深深忏悔；
或者毫无愧悔，理直气壮。
他们选择的是什么？
我还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淡去
文/李威
刚刚友人发给我的新年表情
我存下
并发给
一个更晚一些送来新年祝福的
身在美国的友人
一群小兔小狗小猫
看节日烟花的背影
那是我们啊！
烟花年年绽放
我们的背影会淡去
我们带着
一群与我们一起慢慢淡去的
无家可归的小兔小狗小猫
它们穿着它们的妈妈
给它们的节日新衣
心中温暖的焰火正在绽放
人世给予的践踏已经淡忘
哦，不是我们带着它们
是它们接纳了我们
让我们加入
它们的背影
——这些我们之中
最小的
2024.1.1深夜22:39
人都是好人
文/李威
一位真心敬我、爱我的同事
向人讲述我
救助弱小生命的事迹
我对她说：对不了解的人
打住吧
我回答她不解的表情：
人，都是好人
但如果你的行为
超出了他们对于好的理解
他们会
恨恶你
2024.1.2凌晨00:05
布罗茨基讲他见娜杰日达最后一面
文/李威
为曼德尔斯塔姆守寡四十二年
凭着心记口诵
传下曼德尔斯塔姆的诗的
曼氏遗孀
娜杰日达
布罗茨基见她最后一面
在她家窄小的厨房里
她在壁橱的阴影里
抽烟
烟头明灭
像熄灭的余炭——拨一拨
又会
燃起来
我就是这余炭燃亮的时间中
的一个人
无论与你们有过交织的少年、青年、壮年、老年、暮年……
最终
感谢主！
拨一拨
我就会
从你们中分别出来
2024.1.2凌晨00:29
他让我讲讲生命的意义
文/李威
我笑问他：你知道失败的意义吗
2024.1.2凌晨00:43
我引用自己说的话
文/李威
这是喂流浪猫的家院水泥台上的
两片对称
摆出美丽图案的银杏叶
不是人摆放的
是天摆放的
“美好是广阔的
不仅是为你们的餐桌上摆放的那些”
引号内的话是我说的
但我觉得
应当加上引号
因为它是我的心，听见一个声音说的
2024.1.2晨6:22
诗的注脚
文/李威
由对流浪小动物的怜爱
爱上了收留、收养、善待它们的人
每天到这样的几个地点
我总要写一点什么
落款记下地名
我究竟是为了写下落款地名
还是为了写下这些诗？
我不知道
我读我的诗
与你们读我的诗不一样
我读到我一天一天
反复落款的那些地名
才是我的诗
而你们觉得是诗的那些，只是注脚
2024.1.3上午8:35
做一根燃烧的火柴/李威
没有人知道自己何时
被上帝从火柴盒中抽出、划燃
留下来的
是作为一个火种留下
阿赫马托娃似乎就是留到最后的一根
一生竟没入过狱
但她是用一生静静地燃烧着
她对监狱也是如此熟稔
她曾长久地排在探监的队列中
一天，当她身后
一个嘴唇冻得发紫的女人悄声问:
有人能够描述这一幕吗?
阿赫玛托娃看着她，平静地说:我能。
他怒了
文/李威
“一个女诗人
怎么能写：去睡你
这么脏的字
睡字，本身不脏
去睡你，就太脏
睡，本身不脏
要睡就好好地睡
要睡就一个一个地睡，不能两个两个地睡
要睡，就一个，一个，一个……
排得整整齐齐
干干净净地睡！”
听见的一个人说：
我以为你在说停尸房呢
2024.1.5上午8:42
心不苦
文/李威
视频采访一个穷苦的单亲爸爸：
你又要干活又要带小孩
这么辛苦！
单亲爸爸一脸憨厚的笑：
心不苦，命苦。
2024.1.4夜20:22
乌克兰打的是一场什么战争
文/李威
泽连斯基2023年7月14日
呼应英国前首相约翰逊：
莫斯科试图创造一个不同的世界，在他们的世界里，自由不重要，人也不重要。这不是我们的世界应该有的样子，这就是我们战斗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赢得胜利。
泽连斯基明明白白地
告诉我们：
乌克兰不仅为了争夺地盘而战，
不仅向着侵略国土者开战，
更是向着
为了某个宏大叙事的借口
漠视人的生命和自由
把人、和每一个人的自由当作描绘某个极为完美极为伟大的蓝图的工具
的传承和经营了上千年的古老行业——统治业
开战。
是向全世界所有传承和从事这一古老行业的家伙开战。
是为全世界每一个人的
天赋的人权、
生命与尊严、
自由与光明
而战。
2024.1.4深夜23:49
有啥吓人的
文/李威
每天清晨，天不亮
附近一院喇叭播放歌曲
远远隐约听见
子弹上膛
子弹上膛……
唱到最后是：
决不退膛
决不退膛……
一位夜宿我家的友人听见，说：这
就有点吓人哦
我说：有啥吓人的
那杆枪是时间
那些子弹
是我们
2024.1.5晨8:05
他也说真话
文/李威
我记得他这辈子
说过的唯一一句真话
是当有人赞扬
那个说“皇帝什么也没穿呀”的小孩
他说：那个小孩
是安徒生童话里的
是假的
2024.1.5上午8:47
唯一的区别
文/李威
凭什么放下屠刀
就能立地成佛？
那么多好人做一辈子好事，
却连菩萨、连神
都当不了！
“放下屠刀那人
彻彻底底知道自己是个坏人。”
我说完这句
看着他，又补充一句：
“这是放下屠刀那人
与我们这些好人
唯一的区别。”
2024.1.5深夜23:00前
在一个聚会上
文/李威
熟人们向我介绍一个
人人敬而畏之的
尊贵的新加入者
有人尊称他的家庭是举报世家
有的说是揭发世家
有的说是告密世家
他的表情
对这些说法都认可
然后满面笑容，眼露精光，缓缓地说：
你们说得都对
同志们
但我只纠正一点
我是出自检举世家
举报、揭发、高密，这些词
不如检举
我更愿意你们称我出自一个
检举世家
2024.1.5深夜23:44
他的最新研究课题
文/李威
始皇帝暴毙事件中所潜藏的境外势力
2024.1.5深夜23:50
走下去吧
文/李威
抵达阔别的家园所在的小街时
路灯正好熄了
他停步，伫立片刻
他知道这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刻
在苦寒中，在颠沛中，那些年里，好多次
觉得走不下去了
但在这样的时刻，想：
要结束，也不急在这一刻
就因这不急在一刻
他一直走到了这里
而在一天的结尾，深深的夜里
他好多次，看路灯，看啊看啊，忘了
结束自己
此刻，他眼睛湿润了
他明白了，自己就是如此，一次一次
被路灯交托给晨光
走下去吧，做一盏行走的路灯吧
不要辜负了
光，与光，永不疲倦地交托
把自己传递下来的情义
2024.1.6上午8:43
我今年留下了它们的影像
文/李威
去年我为它们写过诗
直到今年，又到严冬
我才记得留下它们的影像
我家楼下这一株苍劲的腊梅树
不等到绿叶落尽
就绽开了一树梅花
它不是诗人画家
所描绘的腊梅——它偏不
在绿叶落尽的光秃秃树枝上展示
符合人们想象
和喜好的
凌霜傲雪的风采
它把霜寒中馥郁的花香
送给最爱自己呵护自己的绿叶
他要让自己身边的
一树普通绿叶
看看自己花开的样子
这一树腊梅
怒放是为了把爱
给予爱自己的生命
而不是为了成为众人口中
宏大高渺的爱的象征
更不是为了成为众人心目中腊梅的样子
2024.1.6下午16:58
于地铁2号线上-龙平路站台
王局长之墓
文/李威
他被人喊了很多年王局长
他死后
他儿子去请人给他刻墓碑
记不起父亲名字了
对工匠说：就刻
王局长之墓吧
局长下面要打个括号
注明：副厅级
这个区姓王的副厅级局长
只有我爸一个
这样刻
不会搞错
2024.1.6夜21:36
于地铁8号线上
或许吧
文/李威
一个有爱的人
会忘记他爱的人的生日吗
或者说，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的生日
就说明，不爱吗
我忘记过我母亲的生日
父亲的我也忘记过
我不爱他们吗
从未忘记过一次
相关人士的生日的人
应当围着指责我吗
或许吧。我会一言不发
我想起了莫尔索
在整个受审走向死刑的过程中，如此
他不爱她的母亲吗
“今天，妈妈死了。也可能是昨天，我搞不清。”
他说的是“妈妈”
但只是在心里，对自己说
2024.1.7晨7:57
伟大的短篇小说们
文/李威
我有一本非常喜爱的小说集
全是国外的小说
书名叫：伟大的短篇小说们
我觉得它当得起
“伟大”二字
为什么？对你们讲一件事
一小女孩揣着一百元钱
救一只流浪猫到动物医院
医院检查后，电话征求女孩妈妈：
手术费将会如此如此
救，还是不救？
妈妈回答：救
女孩后来写信告诉我：
救那只被她叫做“三花妹妹”
后来被一位动物医院医生收养
改名叫“娜美”的猫
手术费和治疗费
把她吓着了
我回信：你有一位了不起的妈妈
如果在美国，就会说“伟大的妈妈”
但我们中国人说
了不起的妈妈！
妈妈不是为了从众悦众媚众
而是有思考有矛盾有犹豫有怀疑……之后
选择的善
因此叫伟大
伟大的文学作品之伟大，也如此
2024.1.7深夜23:08 |
发表于 2024-1-8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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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0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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