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喉咙是解放区（外九首）
刘幼民
心雨·九月三日
下雨了
猜不透雨会下多久
但我清楚
人心里落雨，是一个隐喻
沉默时，水在毛细血管里漫涨
直到心跳突然乱了节拍
睫毛那道象征性的堤坝
终于被液态的情绪冲垮——
没有预兆
会在九月三日突然决堤
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浇成心愿未了的句读
我的喉咙是解放区
我唱歌 是在挣脱
自己的锁链
一嗓子下去 铁锈簌簌掉落
我是粒草籽 落在
寻常人家的瓦缝
风过 就歪歪扭扭地冒个芽
唱起来 晃晃悠悠
那些高悬的名号
挂在高高的门楣
我踮脚够不着 也不想够
那些印着名头的纸片
是别人口袋里的糖纸
亮闪闪，我没有尝到过甜味
只有喉咙
是我的自留地
不种口号
只种野草
不用谁批准
不用谁盖章
我对着墙唱
对着影子唱
唱到影子直起身 替我
把精神的枷锁 踩成碎沫
过敏纪
皮肤在日历的划痕里
起了疹子——红的，碎的
像被删改的句读
喉咙是块生锈的铁
喊不出疼
连呼吸都带着审核中的钝响
敏感词在血管里爬
我蜷成未发送的草稿箱
远方？
它已经被风嚼成了脱敏剂
连碎屑都不肯落在
我发沉的眼皮上
倒立的墓碑
硝烟在账本上发芽
每天 都有新鲜的数字
从弹孔里滚出来
红的 是血
绿的 是K线图
华盛顿的点钞机在咳嗽
伦敦桥把炮弹当船票
东京的樱花蘸着火药开
渥太华的雪 落在导弹的准星上
三个钢铁巨兽在狞笑
洛克希德的獠牙咬碎和平
诺斯罗普的胃里 消化着村庄
雷神的闪电 专劈母亲的乳房
它们把希望种在弹壳里
以为能长出帝国的年轮
却看不见——
那些炸碎的骨头
正重新拼接成
未来的形状
不是十字架
而是倒立的墓碑
神谕的真相
土地的伤口在呼吸
你用目光抚平裂痕
断言它从未碎裂
你数过
河流是大地松开的绷带
山谷是骨缝撑开的弧度
浪花在创口上锻打闪亮的星辰
而那些花——
玫瑰捧着凝固的血
栀子托着透明的疼
百合将撕裂处缝合成了月光
无数无名者
在裂开的裂痕里
把虚无酿成重量
不必讶异
每朵绽放都是结痂的暗语
当伤害凿穿存在的基座
大地便从疼痛的豁口
掏出另一种永恒
以芬芳为契
昭告破碎与圆满
原是同一块泥土的
血肉 与骨殖
吹出一个乐园
人民公园 游乐场的边角
蹲个中年人 嘴含吹管挂着糖稀
他像含着团烧红的铁
他捏 鼓腮帮子吐
红脸的神从指缝冒出来
长角的兽蜷成球 带翅的扑棱棱
还有人 站着 带甜味的骨头
他不说话 喉咙里卡着石头
不跟孩子笑 不跟钱较劲
糖在他掌纹里喘气
神眨眼睛 兽舔爪子
人咧开嘴 淌蜜
他的世界就是块粗糖
捏得歪歪扭扭
老实人攥着糖稀当权杖
诗人蹲在糖渣里
拙笨的王 管着一群会融化的活物
哗哗作响的是人的脸皮
风把潮汐撕成纸页
每个字都闪着金光
愚蠢的人只舔涨潮的泡沫
退潮只供应口水
聪明的人坐在岸骨上
浪尖是他的睾丸
滩涂是他裸奔的肌肉
哭的时候 咸水漫过眼球
笑的时候 盐粒嵌进每一道沟壑
他说这哗哗作响的
是人的脸皮
厚起来 能挡七八月的台风
薄下去 经不住一粒沙的咳嗽
那些骂他不要脸的
没见过他把脸皮铺成沙滩
让月亮在上面打滚
让鱼群在里面做巢
风过时 整张皮眉飞色舞
像头光屁股的野兽
在涨潮和退潮间
魅力十足
冷战备忘录
冬瓜把阴影
夯成界碑的刹那
南瓜正用卷须给阳光系活扣
两个圆滚滚的植物界
政客
在菜园铺开
楚河汉界的微缩沙盘
花期被标为待议项
结果的法案
早从根茎处注销
它们互瞪的角度
精确校准着生殖腺萎缩的微米
篱笆外的记录员写下：
对峙是不孕的白皮书
多精密 又多虚妄
这些匍匐地表的存在论者
将贸易战的句法
转译为叶绿素的导语
以嫉妒为酶
怨恨作催化剂
给春天施行永久性结扎
泥土在根须的裂隙间哂笑
它的地质层封存着太多
结果者的墓志铭 那些不记仇的年轮
从非遗忘的共谋
它们是不结果的解构者
以拒绝为修辞
让饱满的虚无
在藤蔓悖论的扭曲里
结出另一种 可被实证的真实
行家
那些搞分行的
行家
把字摊成
菜市场
一地烂菜叶味的句子
黏在
鞋底
她们——不
是他们
玩游戏圈地
唾沫星子比标点符号稠密
聊门牌街区 饭香屁臭 例假周期
像大妈
扯着塑料袋
晃悠 晃悠
谁在乎
她们的絮语
谁耐烦听他们
嚼舌根
上帝捏了张嘴巴
他们偏要
呕出另一张
在纸上 摆摊经营
把沉默交到
上帝的掌心
札记：酒桌文化巡礼
杯盏垒起悬置的巴别塔残片
影子在低处
蜷成问号
是膝盖在叩问大地
还是大地在垂钓膝盖？
没有旗帜 只有
色块炸裂成礼仪的病句
液体在喉头碾过
星轨的断句
每一滴 都在重写昼夜的破折号
敬——向着虚无的坐标
再敬——让血肉结晶为琥珀的祭品
铁骨生锈的刹那
才听见时间在锈迹的皮层里
啃食自身的回声
最后一杯 仰头撞碎穹顶的幕墙
却瞥见自己
撞出了瓶口
在小丑的扮相下 藏着
被酒精溶解的上帝
和他遗落的 半枚月光的羞涩 |
发表于 2025-8-26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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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27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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