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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爸爸五十九岁，突然学九岁那年的我
养了一只鸟
不同的是，我养的是麻雀
爸爸养的，是一只画眉
为此，爸爸甚至把一只肉鸡——
晒干，弄碎，打成粉末
用来喂这只画眉
这只初来乍到的画眉，估计是
落水湾第一只家养的
我看见它在鸟笼里面，一惊一乍地
扑腾着飞来飞去
这让人想起约十年前，离开落水湾
独自一个人在城市生活的我——
我们竟有着一些共同点：胆小、恐慌不安、无所适从……
爸爸有了这只画眉，生活就比以前更繁忙一些
心里也多了一分牵挂
有一天早晨，我起床看见爸爸提着鸟笼
走向冬日干枯的树林，边走边自言自语
我突然感到难过：如果可以，我要
化身一只画眉，认真地听一听他的孤独
我因此对一只画眉心存感激：替我陪在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身边！
我进而发现我们新的共同点：都得
远离亲人，在陌生的地方支付
属于自己的温暖
离开落水湾的时候，我想
要不了多久，村里的老人们
也会像爸爸一样，养一只鸟
并独自对这只鸟说着反复无尽的话
2
腊月二十八，我一回到落水湾的家
就听见妈妈在唠叨
——她常年如此，已经是一种习惯
先说二哥的坏脾气，又说大嫂的琐事
似乎准备，把这一年发生的
我不知道的事情，都说给我听
我也已经习惯就着灯光，点头，简短回应
必要的时候，得替她说几句批评或者抱怨的话
我就着她的唠叨，囫囵吞枣地
吃一顿简单的晚饭
当我的饥饿逐渐被填饱，妈妈的脸色
也越来越轻松了
3
落水湾守着煤山，却没有一块煤
属于落水湾的人民
长久的年岁里，我们只得上山砍柴，下地偷煤
维系冬日的温暖
如今好多年不偷煤了，但一回到家
我还是会想起，以前偷煤的事情
那时候爸爸趁着黑夜，往地下探了个洞
白天忙碌其他事情，夜晚踩着寒冷
深入大地内部，为了冬日可怜的温暖
一下一下地，将不断打磨的铁具打入煤层里
用一个完整的夜晚，换来几百斤煤炭
我也和爸爸去偷煤，好几次
都差点被人捉住——他们代表伟大的祖国
坐在温暖的办公室，把祖先脚下的煤层卖给外地老板
却不允许世世代代生长于斯的乡民就地取材
为此，我们放弃了每一年的春节
从二十九到初二三，都得奋斗在
阴暗的地底
如今我的膝盖，还留着偷煤时在地下染上的风湿
用高价买来的煤炭生火，也无法
驱走这骨头里面的寒冷
4
我家那头老黄牛，比早些年的我
还要倔强
每当我爸无奈地说它那犟牛脾气的时候
我就想起，早些年他也这么说我
可是现在这头脾气倔强的老黄牛，也不再
像以前那样
它竟然变得比我还温顺许多
事实上，它比我还年轻十一岁
但它已经和我五十九岁的爸爸一样，老了下来
它不再冲我喘粗气瞪眼睛，好像自己
从来没有年轻过
而我在它的眼睛里，看到数十年后的我
也有和它一样的温顺，和沉默 |
发表于 2014-10-9 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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