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煜（30首）
2012年
《嬗变》
春天来了
身为诗人的我
止步在一首七言绝句之外
死盯
阳光下一枝娇艳的红杏
看它如何躁动不安
如何一点一点
伸出墙来
对我表示垂青
《清明节想起我的先人》
我知道在清明节里
我的学校将会放假三天
为此，我非常激动
我打算回家静休
然后坐在电脑桌前
码一码诗
这是一个很好的节日
我可以不用听老神甫
站在三尺讲台上
大放厥词
当然，我还要去看一看
躺在土层下的先人
我会买许多纸钱
甚至元宝
甚至外币
如果他们想喝酒
我还可以在街边的商店
花十几块钱
买到一瓶廉价的白酒
最后还是那样哭
一边烧纸一边聊天
我说沾光了
整个过程其实用了不到
三十分钟
《审判》
这一次我替自己蒙羞
不想再去辩护
在法庭上面
身为原告的我和身为被告的我
对簿公堂
各执一词
我第一次看见自己
情绪低落
瑟瑟打抖
像每一个杀了人的人
脸上写满忏悔
最后的三分钟
我用两分钟判自己有罪
一分钟刑满释放
《植物人》
实际上
当我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
心里便愣了一下
我问护士
他的血液是绿色的吗
他喜欢阳光吗
如果
是
春天的时候
他是先长叶
还是先开花
《我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这是一天上午发生的事情
路过五一街市场
一双最美的手
正在杀一头猪
《纪录片，他从楼顶跳下来》
他从楼顶跳了下去
嘭的一声
就死了
这和他在电视里看到的
情形不一样
电视里
那个拖欠农民工工资的包工头
一听有人要跳楼
就马上还钱了
但是这次
没有人拦他
他就这么死了
嘭的一声
《平口刀刃和斜口刀刃》
法国历史上最著名的
暴君路易十六
在其上台后
第一件事
就是把平口刀刃换成了
斜口刀刃
这项革新
推动了世界文明的进程
1793年1月21日
当三名行刑者
将他不可一世的头
放到断头台上时
我们清楚看到
斜口刀刃的效果
的确要比平口刀刃的效果
好很多
《幸运儿》
他失去了一只臂膀
老师告诉他
与整个生命相比
他是幸运儿
他做开颅手术完毕
上帝告诉他
与死过一回的人相比
他是幸运儿
他手持砍刀去抢银行
警察告诉他
与现场被打得千疮百孔的同伙相比
他是幸运儿
他从五楼阳台上跳下
生活告诉他
与麻木、机械、匆忙的行尸走肉相比
他是幸运儿
现在，我的爸爸妈妈也对我说
我是幸运儿
哦
我想我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可是，老天作证啊
一个人从出生到成为死人
他都是幸运儿
－－与XXXX相比
《灵感之实录》
太阳是朝生暮死的吧
写下上面这行诗
我就想
西方一定有一个停尸房
那里也一定放置了
许许多多的
太阳的残骸
《作为一名写实主义诗歌写作者》
雪落下来的时候我就想
如果雪下大一些
大一些
大一些
大一些
再大一些
再大一些
就好了
那时
我就可以用“鹅毛大雪”这个形容词了
但是现在
因为太小，我只能把它写成
小雪
2013年
《恶毒如我》
我发誓
下次吃人的时候
绝不从嘴里
吐出骨头
理由非常简单
——我已获悉
那帮杂种的
骨头
早已酥软得不成样子
“入口即化……”
《梦》
在梦里，我画了一个笼子
然后
那只笼子从窗口
飞了出去
我惊讶地发现
有一只鸟在里面
使劲扇动着翅膀
2014年
《现在我和我的继母基本上已经无话可说》
离家出走
一个月
我又回到家
那晚
我关掉灯
躺在被窝里
没有早睡
我听见高跟鞋
在楼道回响
接着出现
钥匙的声音
我犹豫了半天
还是没有出去
几分钟后
在自己的房间
我忍不住
抠着喉咙
咳嗽了两声
好让她知道
我已经
回来了
《五厘米》
小蛮剪头发了
我没有发现
小蛮笑了
说，五厘米
五厘米
小蛮用她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就是这么长”
《事件》
我和我的
小伙伴们
玩拔萝卜
我几乎蹦上台
冲在最前面
有点着急了――
没人告诉我
我演萝卜
《那个叫妈妈的人在我生命里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时间》
更多的时候
我想不起她
甚至没有
主动要去联系
她的意思
当然
这和恨无关
六七年前
她来白银看过我和妹妹
后来去了北京
给人打工
当时的地址是朝阳区
而现在
她就在我的好友列表里
网名叫做
错爱一生
2015年
《咏叹调》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世界有时
就像一个
巨大的
砧板
他长了
一双巧手
我有一身
上好的
五花肉
《女人的爱》
她们爱我
爱的方式
大同小异
妈妈对我说
多吃韭菜
韭菜对男人好
女友对我说
少喝可乐
可乐杀精
《父亲和我》
儿时的一天
父亲把我叫到他面前
问我
有没有手淫的习惯
我说没有
怎么会
我对父亲撒的这个谎
伴随我整个青春期的手淫
一直持续到今天
后来
我有时想到这件事儿
我知道
从那时起
我便失去了和一个男人
能敞开心扉聊一聊的
亲密话题
在以后的生活中
关于手淫这件事
父亲他
再也没有
向我提过
《半坡即景》
大巴车在半坡
停了下来
司机师傅说
“要方便的下车方便”
几个乘客马上跑下车
男人们在山脚下
三三两两
站成一排方便
而一同下车的
两个女人
她们因为不方便
只是看看
又回到了车上
《感受离别的气氛》
我的妹妹
她还小
我不知道
她有什么开心的
她把自己的巴掌
努力贴在
爸爸的巴掌对面
中间隔着一层
厚厚的玻璃
和一排白色的
防护栏
我们看在眼里
谁也没有说话
《再写奶奶》
我们都不想让爸爸
看到她哭
我们都说她
带着生硬和厌弃的语气
她好像渐渐也知道了
自己不应该
没完没了的哭
她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坐在那里
被我和两个妹妹
训来训去
可是
亲爱的爸爸
她有什么错呢
她只不过是
一看到你
就想哭而已
《我感觉我伤害了她》
十几年了
没有见面
妈妈现在
在老家的山上
放羊
十几只羊
她每天早起
给它们拌草
晚上又给它们
量体温
给两只小羊羔
冲奶粉
我们不在她身边
这些羊就是
她的孩子
她一边掰开
小羊的嘴
一边摇晃奶瓶
笑着问我
你没有见过羊吧
我语气中
坚硬的部分
好像伤害了她
我没好气
扭头对她说
谁把羊没见过
《弗里达》
“脊柱、锁骨、肋骨断裂
右腿11处骨折
此外，右脚脱臼，粉碎性骨折
肩膀也脱臼”
一根金属扶手穿过她的腹部
贯穿其阴道
“让她失去了童贞”
这就是她一生中遭遇的
“两次重大事故”
其中整整一年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仍然梦想
为那只大象（里韦拉）
生个孩子
《南方姑娘》
一个南方姑娘问我
你们甘肃人上学
是不是骑骆驼
我感到好玩
对她说
我上学的时候骑骆驼
你知道的
我的学校在天水麦积
我高兴的时候
一天去一次麦积山
不高兴的时候
一天去好多次
骑的就是你说的
那种骆驼
《自我教育》
每次下火车
拖着拉杆箱出站
总能碰到几个
中年女人
拦住我
“住宿吗？
能上网”
我说NO
继续往前走
她急了
“这么晚了
要不要给你找一个
漂亮美女？”
我说NO
继续往前走
每次下火车
拖着拉杆箱出站
总能碰到几个
中年女人
无论是在西安
还是在兰州
只要我一出站
在她们眼里
都有可能
成为一个
来自远方的嫖客
《绝句》
雨中的鸟依然在飞
这基本是一句废话
雨中的鸟如果不飞
它们就会纷纷坠地
《野种之歌》
这部电影拍得多么感人
男主人公历经苦难
只是为了寻找
那个侮辱了他母亲的男人:
他的生父
《身份》
电视剧里
两支军队
打得热火朝天
奶奶停下
手里的碗筷
看了半天
忽然问我
“这是不是
我们的人”
《中国情人》
整个下午
我们背靠背
坐在各自的
电脑桌前
她教我操作PS
我最终还是没搞懂
考虑要不要
再问一下
这时扭头看到
她在网上聊天
一个叫虎哥的男人说:
“想日你”
她说:
“今天不行
晚上要接孩子”
2016
《现实一种》
朋友去苏州打工
认识了一个女生
转眼春节
俩人住在了一起
下面自然
发生了那件事情
他没有任何经验
这是其次
主要问题在于
他不好意思
去买避孕套
于是就在工厂
凭身份证刷了一盒
工友告诉他
那种质量不好
“到底还是做了”
他回来后对我们说
“我当时心一横
就套了两个”
蛮蛮的诗（30首）
2011年
《溺爱》
我是爸爸包养的小情人
妈妈却不会
揪着我的头发 骂我:
你这不要脸的第三者！
我乖乖地吃饭
乖乖地上课
乖乖地 谁也不爱
只关心枕边的玩具熊
怎么一觉醒来
它 掉了一只耳朵
《奔跑的用意》
没有人追赶我
也没有人需要我追赶
没有鬼来夺命
也没有神灵召唤
在寂静的黑夜奔跑
是为了制造阵阵狂风
2012年
《数星星的女孩》
那一年
她九岁 我八岁
那一天
她又失恋了
那天晚上
我们又坐在麦场数星星
我每次都很认真在数
可总也数不清
而她每次
都要找一颗最亮的星
然后指着它对我说
都是它害的
《巧合还是天意》
我和男友并肩躺在床上
两颗头紧紧的靠在一起
我提议
“我们提前拍一张遗像吧”
他犹豫了一秒钟答道
“好啊”
我举起手机
按下确定键的瞬间
停电了
我们的遗像
和夜一样黑
《怀孕的月亮》
你有没有听过
一只狗和月亮的爱情
你一定想我是疯了
不是有个成语叫日久生情
他们俩早已对望了无数个夜啊
爱情令人也疯狂啊
更何况畜牲
趁农夫夫妇睡得正酣
这只疯狗跑到天上
狠狠地咬住了月亮的脸颊
月亮的身体越发滚圆了
她的腹中
一只抱着棒槌打盹儿的兔子冲我笑
我脱口而出
你好啊 狗杂种
《恋枝桃》
姥姥身体不适
郎中给开了一个偏方
用恋枝桃煎茶 一日饮三次
姥姥告诉我
恋枝桃就是冬天还留在枝头的桃
舅舅舅妈
爸爸妈妈
里孙外孙
跑遍了邻近的村庄
远山上的桃园
共找回九颗干黑的瘦桃
我哭了
如今再也难找
如此固执的桃
能将自己坚守成世人的药
《合葬的故事》
小时候听姥姥讲
老两口死后葬在一起
下辈子见面的机会就大些
或许能做父女 母子
或许能做兄妹
或许能做邻居
或许做了同学 最后又成夫妻
于是我开始爱父亲
爱弟弟
爱邻居
爱同学
后来在历史书上
知道了先秦、三国的战乱
知道了古老残酷的殉葬
知道了南京大屠杀
知道了万人坑
我便发现身边的每个人
都可亲而且可爱了
2013年
《赫本是个好姑娘》
我把手机里的图片放给姥姥看
奥黛丽.赫本在非洲
背上一个瘦如骷髅的男孩
把赫本的话念给姥姥听
要拥有苗条的身材
就要把食物分给饥饿的人
姥姥想了一下 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赫本是个好姑娘
但是你
给我好好吃饭
2014年
《冬天的白日梦》
冬天
如果我要打瞌睡
我希望梦到
姥姥的牡丹花被面儿
姥爷的旱烟袋
红通通的炉火上
水刚刚烧开
《天有顶么》
在梦里
我飞起来了
我是坐在一朵南瓜花上飞起来的
我飞得正欢呢
我想唱一支歌
我从花瓣上站起来
撞得头晕眼花
《感应》
杯子里的水
不断地冒着热气
我的身体越来越冷
《生你的气的时候》
我希望变成一颗虫牙
长在你的嘴里
折磨你 让你吃点苦头
《野心》
开学了
她从农村老家返回学校
她的手机里录了一些乡下的声音
门前树林里的知了
麻雀的唧唧喳喳
雨后池塘里的蛙叫
夜晚草丛中的虫鸣
甚至鸡鸣狗吠牛哞哞
她不停地对我说
你等着
回头手机功能更强大了
我要把香椿和槐花的味道也录下来
我要把整个乡下装进手机带给你
《印象》
澡堂里的女生
好像
比她们身穿华衣时
更和气
《没什么大不了》
站在图书馆门口发了一条说说
“阳光像金子般撒在大地上
幸福”
嘀嘀
好友秒评
“矫情
又不是金子像阳光般撒在大地上
有什么大不了的”
2015年
《触类旁通》
科学让我们知道了
人体的中枢不在心
而在脑
“没心没肺”
便成了不痛不痒的褒义词
如今我们骂人
“脑残”
《泼汤》
二奶奶去世
本地丧俗
三日而葬
葬前
每日早中晚泼汤
为逝者指路
身穿孝服走在泼汤的队伍里的
没有眼泪
暗自抹泪的
一位看热闹的老妇人
被儿媳调侃
俺娘啊你别眼红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婚事》
儿时的英雄少年
长大了
红橙黄绿青蓝紫
一字排开的葫芦兄弟
健美 俊朗 如彩虹般美好
可我不知道
他们也有普通人的烦恼
一边是爷爷逼婚
一边是姑娘们个个细腰大眼尖下巴
好像蛇精变的
《毕业生》
化好妆
换好鞋
穿上学士服
扛起自拍神器
走 我们葬花去
《周末》
我站在宿舍阳台
呼吸五楼
早晨的空气
打哈欠
不说话
透明的翅膀裹着嫩绿的身体
一只小虫子
睡在我刷牙的杯子里
我用牙刷敲敲杯壁
它伸展几下翅膀
继续睡
2016年
《朋友圈见老乡》
七八年没有联系过了
她们不知道彼此
在同一个微商代理群
一天群主让大家把头像
换成本人的照片
她们认出了彼此
于是互相@确认
接着互相发送了
拥抱的表情
爱心的表情
亲亲的表情
鲜花的表情
西瓜的表情
咖啡的表情
大兵的表情
抠鼻屎的表情
敲打的表情
挥别的表情
一年过去了
她们既没有互加
也没有再@过彼此
《梦》
婚宴上
盘中鱼
被一个孩子
用一根筷子
敲了几下
活了过来
跳入酒杯
越游越小
游成一枚小小的鱼化石
落入杯底
《梦》
昨天下午
一枚钉子
扎穿了我的右脚鞋底
夜里做梦
在雨后积水的马路上行走
我想
积水一定会从鞋底渗进来
却是我的右脚踩到哪里
哪里就如吃人沼泽般陷落
我只有不停地走
快速走
才能避免沉沦
《梦》
车窗外
田野里
一些人在埋葬
自己的身份证
《无题》
姥姥不识字
却有一本繁体《圣经》
年纪比我妈妈还要大
我刚学识字
姥姥就让我一半认一半猜
念给她听
听说我毕业
要写一篇
几万字的文章
姥姥心疼
我儿犯难吗
有一点儿
姥姥说 这样吧
《圣经》给你
那么多笔画
那么多字
总有一个
你能用上
《火车上》
夜深了
灯息了
硬卧车厢
鼾声四起
乘务员举着手电筒
抱着票夹子
穿过车厢
找该下车的人换票
醒一醒了啊
准备下车了
那场景
真像小鬼划着生死簿来索命
《农妇倪二家的》
女儿结婚生子
儿子在读高中
在家总打她的丈夫外出打工
最初是春种秋收时回家
慢慢的连过年也不回了
她守着大房子
种着二亩地
白糖茶红糖茶
柳琴戏肥皂剧
人一天天地胖了起来
最近她又学会了玩儿QQ
夜夜和好友聊天
白天就和妯娌们分享上网的乐趣
听妈妈说
倪二家的今天不大高兴
昨晚她登了丈夫的QQ号
给丈夫的每个好友发消息
“我是这个号的主人的老婆”
有个女的给她回复了
一溜血淋淋的菜刀
《忧天》
越来越多的人学驾照
越来越多的车在蜗行
等地上的车饱和了
人们会不会转而去学开飞机
当越来越多的飞机冲向天空
白云会不会被撞得灰飞烟灭
而鸟儿
只能在鸟行道
限速飞行
《儿时清明》
只扫过烈士的墓
往烈士坟前献过花
那往往是学校组织的
本家先人的坟
只有本家的男性后代
可以祭拜
我不无悲哀的意识到
女孩子想要记忆
或者被记忆
只能奔着烈士的方向走
《栾树大道的横幅》
五四青年节
学校的栾树大道上
拉起一条条励志横幅
其中一幅写道
胸怀理想锤炼品格
脚踏实地艰苦奋斗
我从横幅下走过
回头看
除了
品还是品
苦还是苦
剩下的
都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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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14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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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14 18: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