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病（10首）
古岛
春天，万物都充满等待
初生的柳芽和黑眼睛的蚕豆花
在等待一缕春风的吹拂
干涸了一冬的河床
在等待一江春水的涤荡
湿泥巴在等待燕子衔泥筑巢
干枯枝在等待喜鹊架椽做窝
花在等待蜜蜂
虫在等待惊雷
老棺木，在等待腐烂
花岗岩，在等待不朽
有，在等待无
死，在等待生
铁，在等待利剑
我，在等你
时代病
无论如何，说真话
都不应该像偷情
脸红害羞心虚的
本应该是他们
而现在，事实却恰恰相反：
我们偷偷摸摸，像贼
他们反倒光明正大，像正人君子
回乡：孤独的牛哞
整个秧田沟，除了寂静
还是寂静，寂静的荒坡、水田、青冈林
寂静的坟园、空屋、猪圈和鸡舍
寂静的门和窗，紧紧关闭
在一片死寂之中，在明亮的春光之中
一声牛哞，像一把刀，劈开了秧田沟的寂静
更像一道闪电，孤独，嘹亮
因为无所依傍而略显突兀和恓惶
牛哞声是从邝家传来的
邝表婶去逝已经八年
邝表叔已经八十有八，他曾当过乡武装干事，后来因事丢了工作
他的两个女儿早已出嫁，他的三个儿子全是光棍：
老大，六十有余，曾在东方红水电站当过工人
老二，五十多岁，曾娶过一个傻媳妇，媳妇后来回了娘家
老三，四十老几，曾在市里打过两年工，不给家里音信
家人以为他加入了传销团伙，或者已经不在人间
看见：歧义之诗
“我在车站看见了你”
我在车站，看见你从大街上走过。
我从大街上走过，看见你在车站里。
我们都没在车站，我们只是路过车站，通过车站，我们彼此看见。
你我都在车站，我们谁也没看见谁，只是车站恰好同时看见了我们。
有没有第五种可能：
不是前天、昨天、今天或明天
不是车站、码头、机场或广场
不在具体的时间
也不在具体的空间
我们彼此看见，一见如故
并显示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如何证明自己没有虚度光阴
唱一首歌吧
不出声，只在心里唱
不唱主旋律
只唱前奏、间奏和尾音
只唱伴音
不唱进行曲
只唱靡靡之音
望一眼月吧
不吟哦，不抒情
不思乡，不流泪
不飞升，不沉沦
把自己当作四海为家的人
装着自己和这个世界已经两清
写一首诗吧
没有起承转合
没有平仄对仗
没有抑扬顿挫
没有文字
只有语感、气息
和看不见的刀锋
或者什么也别干
只在时间的镜像里游弋
把爱过的人在爱一遍
把恨过的人也移到温暖的水域
在时间之外做一个看客
向辛勤垂钓的人们投去深情的一瞥
禁忌
我从来不说完美
我怕一说“完美”
它就会残缺和破碎
我从来不说死亡
我怕一说“死亡”
它就会来催促和兑现
我从来不说孤独
孤独多高贵啊
我怕一说出就是玷污
我从来不说恐惧
我怕一说“恐惧”
整个世界都会因此而颤栗
一个人老了
一个人老了
发白了
顶秃了
背驼了
皮皱了
眼浊了
耳背了
气短了
伴少了
步履蹒跚了
夜长梦多了
一个人老了
不看路向，也不怕踩死了蚂蚁
不看脸色，也不怕人脸变成马脸
不问结局，也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遂心就好
顺意就好
不昧良心就好
一个人老了
说梦话再也不用打草稿
念悼词开始字斟句酌
打扫落叶的人
一片树叶，轻得比空气还轻
它的重量，只有卑微如扫帚的人
才能知晓
那么多的树叶
在秋天纷纷坠落，仿佛离别
又仿佛相聚
一棵树的命运
在此时，和一个人的命运
交错相通，不分彼此
在枝头接受命运的鞭笞
叶落，果子不落，手握扫帚的人
在深秋的冷风中把命运握得更紧
大禹洞，时光静止，生命骚动
时光在这里静止
石山石瀑石柱石笋石刀石斧
石门石帘石枕石裙石佛石人
在时光之外寂寞生长
被偶然坠落的一滴水瞬间唤醒
寂静到极致
冷漠到极致
方才有花岗岩和钻石的硬度
在时光的隧道里
连废墟也会长出草来开出花来
连苦痛挤压的泪水
也会冷凝成虎的形状雀的形状顿悟者的形状
和自然的造化相比
人都是丑陋的
乐于把一切都变成废墟
乐于在石头上写下：某某和某某到此一游
路过电影院，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公厕：几平米大，破破烂烂，脏兮兮
看厕所的是个女人
个子矮得近乎侏儒，说话口齿不清
偶有内急的人，上完厕所
将两毛的绿票票扔到她的手边
某日下班路过此地看到这样一幕：
看厕所的女人将小板凳翻过面来
放在地上，将一个小男孩抱上去
坐在上面，女人将小板凳拉过来、推过去
小男孩笑声嘎嘎，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看厕所的女人脸上也乐开了花
今天的电影院是新修的，既高且大且上
巷子两边有宾馆有服装店有KTV有大型超市
不合时宜的公厕早已灰飞烟灭
每次走过电影院巷子
我都会想起那个曾经的公厕
和那个看厕所的女人：个子矮得
近乎侏儒，说话口齿不清
还有那个小男孩的虎牙和嘎嘎的笑声
有生命的地方
应该有爱
有爱的地方
才会有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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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1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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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1 23:17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 14: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