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纪行（长诗）
韩庆成
序诗
我生来姓韩
我的父亲姓韩
祖父姓韩
太祖姓韩
高祖也姓韩
在安徽省宣城县杨林乡大殷村后山上
有我高祖的坟墓
墓前立有石碑，碑上刻有
韩公廷恒于清同治某年某月
自湖北宜昌府归州建东乡某村
只身下江南，定居此地
膝下育有三子
三子育有众多儿孙
人丁兴旺，世代务农，家风恭俭
我的父亲早逝
但我这一辈
也有兄弟三人
只是自我辈而下
人丁陡然稀疏
这是家殇
亦是国殇
国计如此
民复何求
据此可见
我的韩国之行
并非祭祖
亦非寻根
韩国的韩，与我姓氏之韩
实在是一个误会
这个误会很大很大
中间隔着长江黄河
隔着江苏省山东省河北省天津市
隔着渤海黄海
万顷波涛
隔着一条写着天仁号的巨大游轮
还隔着一个
名叫金泰成的韩国翻译
一、车过徐州
像女儿小时候的玩具
硬卧车厢把噪杂抛撒在每个角落
一个女人往上铺爬
她裸露的脚气
一级一级攀高，升腾
我在下铺看《西西弗神话》
加缪说，伽利略为太阳而死
并不值得。因为太阳不会殉情
这是我的补充。此时与玻璃窗平行的位置
太阳荒诞地傻笑着，偷看它的新情人
它奔跑1.5亿公里，好像只为了擦亮
这个蓝色的乒乓球，还有名为人的微粒
他们正在撑破列车的铁盒子
而七年前我曾独自来过这个城市
为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徐州，是安徽过后的第一站
七年后，我在他的境内睡着了）
二、从济南到天津
醒来已是山东
一样的铁轨
一样的土地
一样的高楼
一样的瓦砾
一样的烟囱
一样的
无边无际的雾霾
从天津站下车
地面的砖，和拉客的人
仿佛也是
一样的
从车站到码头
看到海水
浑浊的程度与长江黄河
仿佛也是
一样的
（集合地点，陆续见到
以前只能在网上相见的人
只有线下的他们，与网上的他们
仿佛不是
一样的）
三、深海垃圾
东经，是海水
北纬，也是海水
交点，离塘沽码头已经二十个小时
与岸边相比，这里的海水
刚刚沐浴
我的一口唾沫
迟迟不敢吐下
天仁号，像泰坦尼克一样气宇轩昂的游轮
它的右舷
一个红色的塑料残片
不成比例地漂过来
漂过去
在无边无际的湛蓝中
它无比张扬
又如此亲切
四、听涛
在深海听涛
不用担心碰到泥沙
不用担心脊背擦出血痕
在深海我们更适合潜下去
潜至无人企及的深度
直到胸腔扁平
像一张垫在箱底的黄纸板
把陆地的一切压成气泡
咕嘟咕嘟
冒出去
同天安舰沉没时
做得一样标准
吐气和喝水的声音是相同的
这让我们产生误解
但我们还是要升起来
深海的涛声在四周回响
嘴唇露出水面
干瘪的胸腔吸入了整个海洋
五、仁川登陆
我们一上岸就投降了
领队在前面举着白色的小旗子
我们跟在后面
举起双手，接受搜身
几十台长枪短炮
里面并没有子弹
而是装着MADE IN KOREA的
存储卡
涨潮时坦克开上来的地方
静静立着一块石碑
其实已无需文字
六十年的打磨
再厚的历史陈锈
也掩盖不住青铜的光辉
将军已经老去
在俯瞰月尾的山顶公园
几只无人认领的鸽子
在如织的人流中
踱来
踱去
六、兄弟之殇
那么多敌人中
你恰恰瞄准了自己的兄弟
他的学生服已换成军装
他的书包里装着手雷
在裂成两半的球体上
以心碎的姿势
你们抱在一起
你俯下头
他仰起头
像平日回家时
常常做的那样
虽然多出几缕硝烟
虽然少了安宁的心情
站立的位置已经固定
我看见四只脚
在用力拉近
裂缝的
距离
七、DMZ
DMZ，有一个动听的名字
和平地带。其实直译叫非军事区
我们习惯叫三八线
中间是山花的天堂
鸟的乐园
让我险些忘了
这是个实行军事管制的
旅游区
和平都是脆弱的
一个钻头就可以把它穿透
在一直往下的地道中
我看见一个民族如何用他的坚韧
走向黑暗
无数的心
变成钻碎的石头
被装在弹弓上
等待发射
八、战争纪念馆
总要有人放下顾忌
对没穿衣服的皇帝
喊一声
我愿意做一回幼稚的孩子
关于侵略的识别
非常简单
谁开了第一枪
谁日夜做的一件事
都叫准备
把解放的名词收起来
它有辱耿直的炮筒和刺刀
世界不再需要
这件新衣
在南部韩国
今天阳光明媚
我愿意做一回孩子
用自己的眼睛
参观战争
在溢美北方的辞藻中
我承认我的舌头
已经掉队
九、南山公园情人锁
从什么时候开始
爱情
需要一把生锈的铁锁
做证明
（在那些栓有铁链的风景区
中国人也喜欢用铁锁
锁定爱情
中国与韩国
不知道是谁抄谁的）
十、抱歉，美人
这是一个标准的韩国美人
像你常常在韩剧中看到的
某一位
韩剧喜欢把他们的美人
塑造成情爱高手
她今天没功夫谈情说爱
在东大门商场的一个小店铺
她在卖鞋子
顾客熙熙攘攘
我的卡片机
老是晃个不停
拍了六张以后我无奈地停下来
把如此惊艳的你拍成这样
我只能说
抱歉，美人
跋诗
韩国很小
一个星期就跑遍了
其实只跑了一半
另一半从这里去不了
在韩国我没有遇见一个姓韩的
有些失落，亦有所领悟
韩国虽小
也有皇宫
他们的皇宫
地面铺着沙土
远没有故宫气派
在首尔的那一天
遇到不少韩国民众
在大街上示威游行
打着标语，喊着口号
我一句也没听懂
一批警察在另一条僻静的街上集结
有的站着，有的蹲着
看不出有动手的意思
韩国导游喜欢骂那个另一半
说中国没办成2000年奥运会
就是被这个王八蛋害的
仿佛他是中国人
仿佛他和我一样
也姓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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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22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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