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豆浆店里谈一条河流
谈起一条河流。罗莎台北豆浆店
一碗热豆浆在慢慢冷却
表面一层豆皮，脂肪和蛋白质的醇香
如河流积淀的物质
那些光线从大街上透过
商业的玻璃窗
我们一面喝着豆浆
一面谈论一条理想主义的河流
店内的音乐声，隔着桌子
和虚拟的出行计划
那时候，能在窗口看见
河流从天空流过
我说要带上一本书，某作家的书里
也夹着一条河流
他跟我们谈论的是同一条河流
现在已被遗忘在喧嚣中
我们只是在喝一碗豆浆时才谈起它
我们正从豆浆店的内部
去寻找，寻找一条暗藏的河流
这是它的入口处一一
关于豆浆的制作和口感
关于在生活的技艺中
我们顺流而下
安静的河面，桨声或是马达声响起
在每一个古老的码头
参观蒸汽机火车
一声崩塌的巨响
它从陈列馆内破墙而出
幽深的隧道，高铁已呼啸而过
我是沿着另一条铁轨
返回馆藏之物一一
蒸汽机车头在记忆中喘着粗气
隆隆驶来，有一种
时光怪兽的步履
它在跟我对峙时戛然而止
这磅礴的声音于雾团中结束
但墙面已被撞出
巨大破口，如废弃的梦境
被大雨堵在一家面包店
店内的一张小圆桌
隔着玻璃墙。我坐在雨声里
朝马路观望
水迹横流，玻璃上的广告
遮住了部分景观
车辆驶过时只露出轮胎
和它溅起的积水
面包有一种潮湿的香味
我目睹了一场雨
越下，越安静
空荡的店里，另一个在听雨的
是坐在柜台后的女孩
此刻，只有雨水哗哗
在我和她之间
雨声制造出巨大的隔离
一个人的甬江雨岸
雨一直都在下。雨季之后
这些雨又下在
另一个年代的甬江，淅沥的雨声
我从中听到的，早已听到
但，仿佛又从未听过
铅灰色的云层压在江面
进入五月的驳船
在逆向的气候中行驶
一条江河变得寂寞
开阔，它在雨中有庞大而缓慢的流速
水流的动力像来自江水深处的
船舶的马达声
甬江流过后，江岸更空虚了
雨色虚构的城市，另一个年代
已经远逝，或尚未到来
我是惟一等在岸边的人
我站了很久，直到这个雨天和这一切
都完全消失
油画箱
他是我四十多年前的老邻居
当我进入他的院子后
他立刻认出了我
他笑着，掉光了门牙的嘴
像那扇破败的院门
我们坐在房屋内
感觉是在一幅昏暗的油画里
茶杯冒着热气
我们能谈论什么？谈论那些失去的东西
失去的，小镇旧时光
那年他用废木料
为我做了一只油画箱
画笔，刮刀，颜料里灰色的少年
消失的静物和风景
那是在很多年前的小镇
一只油画箱
散发出松节油的气味
现在，已找不到那只箱子
它遗失在了小镇
旧房子里，未完成的画作
调色板残余的颜料
我想起我的邻居，那时他多么年轻
用单腿
踩着木櫈一下一下地
锯木料，砰砰啪啪地敲打出
一只油画箱
地铁与小镇
一列地铁入侵了小镇
以隐蔽的方式。你的童年记忆瞬间
被一种更快的速度所改变
而你潜入的年代
比隧道还要深
地铁抵达的地方，也不是过去
一个孩子沿河岸奔跑而过
你是另一个迷途者
如在寓言中穿越这座小镇
老巷子，以及旧房屋
从衰败中撤退
你走出地铁站，像个外乡人晃来晃去
一个举目无亲的人
多年以后，那串废钥匙
仿佛还藏在衣兜里，相互纠缠和碰撞
你经过小镇时
边走，身体边发出
哗啦哗啦的响声
挂钟
现在能让时间包围自己的
是挂钟
我需要许多只
从客厅到卧室，把挂钟分别挂满
每一处空置的墙面
我能到处听见
时针走动的声音
就像我从一张空椅子
走向另一张
我在读卡瓦菲斯
读到某个句子一一
他在房间里找不到窗户
封闭中使我具有
更敏锐的听觉: 清晰的滴嗒声
如雨水淅沥
滴落在诗歌的秘境
那些轻细的声音密集地
落满房内
一种围困，仿佛我俯身就能拣拾到
比众人更多的时间
岳阳楼下的水堤
几棵柳树倒伏在水边
让我猛然惊醒
这时候，我只深陷于自己的倒影
没有去登楼，看不到
更久远的巴陵郡
春和景明
远眺虚空的洞庭湖，有人站在高楼
我却走到更低处
我从靠近湖岸的一条水堤上走过
双手插在衣兜里
浩大的风吹来
越临近水，越接近一种空茫
垂钓者并不想钓什么
运砂船突突突地驶过湖面
去往长江口
水天一色，那些忧乐那些悲喜
在烟波之上正失去
它模糊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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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6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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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6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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